文学原创•《忆起那头小毛驴》文/陈德胜
忆起那头小毛驴
文/陈德胜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小时候在农村,潜移默化中把家里喂养的牲畜,都当成了我儿时的朋友。每天听着肥猪叽叽、毛驴哞哞、花猫喵喵、母鸡咯咯的叫声,如同置身于一场美妙的动物聚会。
不知有多少可爱的动物陪伴我度过了年少的时光,可例数起来,留存记忆深处的却寥寥无几,如果让我例数几个,那头淘气的小毛驴算是其中之一。转眼一晃小毛驴已经离去三十多年了,可每当我想起它在我家极其短暂悲惨的遭遇,我的心里就如同针扎一样难受。
农村生活与田间劳动总是分不开的,农村人日升而起、日落而息的生活也总是与牲畜相伴的,牲口成了农民必不可少的劳动帮手。家里的劳作牲畜一直是毛驴,但一头毛驴的劳动期也不过四五年。当毛驴从壮年走向衰老后,体力耐力明显下降,使用价值随之消退。因此家里饲养的毛驴每隔四五年都要更新一次。
那年,父亲卖掉了老去的公驴,正为购买下一头发愁。他不知去了多少次牲畜市场查看毛驴,可始终没相中。正当父亲一愁莫展时,得知邻村一家一头母驴要出售。父亲赶到邻村几经讨价还价,花了三百块钱不但买回了母驴,连母驴刚生下不到半年的小公驴也一同牵了回来。
父亲牵回了两头驴,受到了母亲的埋怨。母亲说父亲带回来个小累赘,干不了农活,还要白养活一两年。父亲却坚持他的选择,他解释说买一头母驴两百五块,带上小公驴不过多花了五十块钱,简直就是白送。可母亲说父亲不会算帐,一两年的草料钱可不止五十块钱。父亲却说一两年后母驴处理了,正好小公驴能顶上,省去了将来再买牲畜的钱。
从此,小毛驴成了家中六畜的一成员,带给了家人喜忧参半的两个月短暂时光。两头毛驴一时成了父亲的挚爱,他时常牵着母驴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母驴走在前面,小毛驴调皮地跟在了后面。它时而啃上一口野草,时而在母亲面前撒娇。很快两头驴引起了乡亲们的注意。人们争先恐后地询问两头驴的价钱。父亲一脸得意地说出实情后,大家都夸父亲做事精明。
小毛驴还没有长大,浅褐色的背上还有没褪去的深色胎毛,打着卷。它的驴蹄子还不足母驴的一半大,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地掌握不住平衡,却向前挣扎得很快。来到陌生人家,刚开始它依偎在母亲身旁,禁不住吸吮一下母驴的奶头,却换来母驴的一阵踢踹。它脱离不了灵动调皮的个性,渐渐适应环境之后野性爆发出来。它不习惯驴圈里圈养,经常挣脱栅栏跑到院子里偷粮食吃。局促的院子成了它撒泼撒野的场所,追得鸡鸭满院子乱跑。它不怕人,时常趁人不备从身后用嘴冷不丁地撕咬一下家人的衣角,吓人一跳。父亲把它赶到驴圈里,又加高了栅栏,但还挡不住它的顽皮,没几天栅栏被撞坏成了摆设。
无奈的父亲一生气,抡起棍子打了它几下。它吓得躲到母驴身后,瞪着一双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父亲。看着小毛驴受委屈的样子,我心里很难受。我抚摸着小毛驴毛茸茸的头,安慰着它。动物都有灵性,它好像明白我的细致用心,上下移动着长长的脑袋享受着我的触摸,伸出了柔软的舌头轻轻舔着我的手。很快小毛驴成了我的朋友。只要一有时间,我就用剩饭喂它,一向调皮的它见了我变得温顺可爱。
没多久,家里小院困不住小毛驴的放纵,它像一个游侠经常跑出去游荡,又像一个熟客一样,邻居们的院子都被它挨家挨户地转了个遍。它很任性但是没有恶意,它只是随心所欲地寻找它的快乐与自由,但这种自由往往过了度。很快邻居们向父母反映小毛驴跑到他们家里偷吃东西,让父母看住它,可家人们却没当回事。它的活动范围只限于村东头的几家,跑出去游荡最多不超过两个小时。一听到母驴的叫声,它就返回家里,到母亲身边偷吸几口奶。毕竟,它还是个幼畜,离不开母亲的舔犊之爱。
就这样,小毛驴一天天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享受着一天天快乐的时光。它的调皮让家人们有时忍俊不禁,有时又忍无可忍。家人们盼着它快快长大,早日长成一头健壮的叫驴,为家里出力。
小毛驴快乐时光是短暂的。那年正月底,小毛驴跑出去没一小时,拖着流血的左前蹄一瘸一拐地回来了。父亲最先发现受伤的它,托起它的前蹄一看,发现蹄子后跟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跟腱已经断了,左前蹄不能着地。它睁着麻木的大眼睛看着父亲,无言地诉说着痛苦。父亲心痛地用纱布包裹起小毛驴的伤口,心里充满了愤怒:它只是个不说话的幼畜,有多大的愤怒有本事冲着人来,何必对幼畜下这么狠的毒手?
很快,家人们都得到了小毛驴被砍伤的消息,围拢在小毛驴的周围,双目中充满着怒火。它才来家里不足两个月啊,就被恶人伤成这个样子,能不叫人心痛吗?我再一次抚摸着它的头,它双眼呆滞地看着我仿佛无言地述说着无比的痛苦。我心里伤痛不已,心里默默地祈祷:我的小毛驴,早点好起来吧。
父亲安慰家人们不要过度伤感。他原以为小毛驴的左前蹄能医治好,当天顶着呼啸的寒风骑行二十里,请来了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兽医。可兽医诊断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将来即使小毛驴伤好了,也是一头残废的瘸驴,干不了农活了。
一家人的希望化成了泡影,父亲对未来精明的打算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摔得粉碎。家人们带着满腔怒火轮番当众大骂残害小毛驴的罪魁祸首,诅咒他将来也像小毛驴一样瘸腿不得好死。母亲每次怒骂之后,瘫软到地上,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家人的骂声引来了邻居们,他们走过来劝母亲节哀。骂声一开始,家人们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情况:村东头王怀德一家躲进了院子,马上紧闭上了大门。家人们发现了端倪后,似乎心里明白了什么。三四天后,一切重归了平静,家人们除了出口恶气之外也改变不了小毛驴残废的事实。
小毛驴再也不像以前调皮了,它拖着残废的左前蹄,在圈里偶尔地跳动一下。蹄子后不断地渗出血水,开始时还是鲜红色,逐渐变成了淡黄色。父亲不止一次地为它上好药,换去纱布。但每一次它都以为再次受到伤害,不配合地抵触着,折腾得父亲满头大汗。
虽然看不到小毛驴伤口愈合的希望,但我仍然相信奇迹会发生。我一次又一次地握紧双手为它祈祷,祈祷老天会让它慢慢好起来。
卖掉小毛驴不值多少钱,又不能长期养着一头废物。父亲左右为难地想了一个通宵之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杀掉小毛驴。
得到消息后,我伤心地落下了泪,抚摸着小毛驴,看着它化脓的伤口,想着明天它就要被宰杀,我的心都快碎了。小毛驴睁着哀伤的大眼睛注视着我,它不知道在人世间的日子仅仅一天。做出决定后的父亲也失魂落魄地不知去了多少次驴圈。他慷慨地一次次手捧着玉米、麦麸喂小毛驴,眼中噙着泪水,嘴里深沉地念叨着:小家伙多吃些吧,吃饱了明天好上路,落个饱死鬼也比饿死鬼强。在俺家也没有享到福气,将来投胎去别人家。说着说着,父亲的眼中溢出了泪水。
宰杀的那天晚上,我独自躲在僻静的角落里流泪。难忘两个月与小毛驴相处的日子,一切已经都成为过往云烟了。父亲请来了村里最好的屠户,再三嘱咐屠户找准要害一刀毙命,让小毛驴少受苦。直到半夜,我回家时见到一生都触目惊心的画面:小毛驴直挺挺地躺到了围席上,脖子上的刀口溅出的血迹足有一米多长,双眼瞪得很大。它的上体已经被肢解了,鲜血淋淋的场面让我止不住捂上了双眼。
小毛驴被分解成一块块肉和骨头。它活着就很不幸,死了还被人吃掉。这真是造孽啊!失去了孩子的母驴从不见小毛驴那天起,就一天不知多少次哀鸣,叫声凄惨,似乎期待着孩子快点归来。
几天后,我一脸泪痕地收好小毛驴被肢解的带着浓水的左前蹄,埋到了村东的荒地里。几个月来,每当想起小毛驴,我一直偷偷地以泪洗面;几个月后,我才从悲伤中缓过来。
几年后,村东王怀德得了烂脚病,直到死痛得都走不了路,冥冥中家人们当初的怀疑似乎得到了印证。
往期精彩:目睹此情此景,水珍泪如泉湧。不,那不是泪,那是希冀,是苦涩,是怀念,是歉疚,是痛楚,是感激,是欣慰,是幸福。不,还不是这些,那是一个乡间女子60多年的人生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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