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碎

小薇离开休罗后，休罗发现他的身体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他常常早上醒来之后，感觉身上皮肤发痒。

他若是一挠，就会闻到一种青草被打碎的气味。

那种气味他在小时候农忙季节的稻田边闻到过。

稻子进入打谷机，稻秆和青草一起被快速旋转的滚筒打碎，空气中便弥漫着这种气味。

他挠一挠痒的地方，痒便止住了。

他就没有太注意。

也不能说他没太注意，他去药店问过一回。

药店里那位懒散的店员正在给指甲涂指甲油。指甲油的气味浓烈，有刺鼻的化学气味。

休罗说了一下身上发痒的问题。

那位懒散的店员说道，你可能正在长肉，肉多了，皮肤就会撑开，就会痒。只要不影响正常生活，就没有问题。

休罗是相信这句话的。

他小时候牙齿痒，大人说，你正在长牙齿，所以牙齿痒。

后来骨头痒，大人说，你正在长个子，所以骨头痒。

每次春天来临，看到春笋破土而出的时候，他都替土地觉得痒。

何况，他确实觉得自己好像长胖了。

后来有一天，他感觉到皮肤发痒的时候，并没有直接用手去挠，而是站到了镜子前面，看了看发痒的地方。

这一看不要紧！

他看到发痒的地方居然长出了一根绿色的汗毛！

他用手轻轻一挠，绿色的汗毛就断掉了。接着，他就闻到了青草被打碎的气味！

他觉得奇怪，将断掉的汗毛捻了起来。

用放大镜看了看，那汗毛居然长成了一根小草的样子！扁扁的，上面略尖，下面略宽，边缘还有细细的锯齿！

休罗吓了一跳。

我的身体上怎么开始长草了？

他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经过哪个公园的某片草地时，什么草的种子渗入了他的皮肤里。

身上一出汗，温度一适宜，或许那个什么草的种子便把他的皮肤当成了实验室的培养皿，顺势生根发芽。

他紧张了起来。

他决定去找小媚问一问。

小媚是他暗恋多年的女孩，现在在一家生物研究公司工作。

本来他是有机会的，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他一直没有说破。

后来小媚与她公司的同事走到了一起。他便失去了机会。随后小薇出现了，小薇是个好姑娘，但是他们之间总是有解决不完的矛盾。他们互相包容不了对方的脾气。他们互不退让。

他将那根绿色的汗毛用干净的纸包了起来，送到了小媚面前。

“很奇怪，我身上最近长出了这种东西。麻烦你帮我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休罗说道。

小媚拿着休罗送来的汗毛，转身去了实验室。

不一会儿，小媚就出来了。

“这是草。”小媚说道。

休罗道：“你不会觉得我在戏弄你吧？”

小媚道：“你要是有这个胆儿倒好了！”

休罗道：“我真的没有骗你。”

小媚道：“这种现象很正常。根据民间传说，人是女娲用泥土做成的。泥土如果多年不动，没有人走过，就会生出树木花草。人也是泥土之身，冷清寂寞的时候，也会生出树木花草来。”

休罗迟疑道：“那要怎么治疗？它好像有越来越多的趋势。总不能一直让它生长吧？万一全身长得都是了，那就麻烦了。”

小媚道：“其实不难治。”

“是不是抹些药就好了？”休罗心存侥幸地问道。

小媚摇摇头，说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只抹药是不行的。像你这种情况，应该用烈火烤一遍才行。”

“那不得把我烤熟了？”休罗害怕地说道。

小媚笑道：“怎么会呢？我都说了，人是泥土做的。你要想不再长出这些草来，就要参考用泥巴做瓷器的方法，用烈火烤一烤，从泥巴做的人变成瓷人。你见过瓷器上面长草的吗？”

休罗摇头。

小媚道：“是吧？把泥土烧成了瓷，草木就不会长出来了。我有个朋友是做瓷器的，我介绍你过去，治疗的费用可以打半折。”

按照小媚的推荐，休罗找到了小媚的朋友。

小媚的朋友非常热情。

“你不用担心。最近来我这里烧制的人不少。”小媚的朋友说道。

休罗惊问道：“有很多人出现我这样的情况吗？”

小媚的朋友见怪不怪地说道：“随着社会的发展，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了。大家都忙得很，人和人之间除了工作和应酬，真实的交流越来越少。即使有了空闲时间，大家也是要么追剧，要么追综艺，要么打手机游戏，以前还有很多人去KTV唱歌，现在一部手机可以全部搞定。哪怕是约会呢，手机里面下个社交类的APP就行。所以出现像你这种情况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也不愿意耗费太多时间治疗，都恨不能即刻治好即刻走，所以烈火烧制成了当今最流行的治疗方法。你不用担心。昨天我还接待了十几个客人，都是治疗完随即该干吗干吗去了，一点儿也不影响日常生活。”

在小媚的朋友的安慰和引导下，休罗走进了特制的窑洞。

经过几个小时的烈火烧制之后，休罗从窑洞里出来了。

对休罗来说，这个过程跟一次温度比较高的汗蒸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

小媚的朋友看了看休罗的手，满意地说道：“你看，经过烈火烧制，你的手变得比以前白嫩了。”

小媚的朋友拿起一根小木棒敲了敲休罗的手，休罗的手发出清脆的声音。

“恭喜你，你成了全新的瓷人。从此以后，你身上不会再长出那些小草。”小媚的朋友高兴道。

“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休罗担忧地问道。

小媚的朋友说道：“副作用就是，从此以后你只能一个人生活，不需要寻找另一个人了。”

休罗道：“这倒没什么关系，我早习惯了一个人生活。”

小媚的朋友说道：“那就好。泥人之所以长草，是因为太寂寞了。泥人总是想要跟另一个泥人融合在一起。有了这个期待，就体会到了寂寞。泥人一旦成了瓷人，瓷人是无法跟另一个瓷人融合的。没了这个期待，就体会不到寂寞。与其做一个寂寞的泥人，还不如做一个体会不到寂寞的瓷人。”

几天之后，休罗发现身上出现了一道裂纹。

那道裂纹像春天的草藤一样以看不见的速度生长。无论他用胶布、胶水还是绑带，都无法阻止裂纹像草藤一样生长。

隔一段时间一看，裂纹多了许多，也深了许多。

又过了几天，瓷人休罗消失了。

休罗的前女友小薇到处找他，但没有找到。

认识休罗的人都说最近没有见到他。

最后，小薇来到休罗家门前，按了无数遍门铃。里面没有回应。

小薇拿出她和休罗以前一起用过的钥匙，打开了门。

客厅里没人，厨房里没人，卫生间也没人。

她走进休罗的卧室，看到卧室里一地的碎瓷片。

她这才知道，休罗因为裂纹太多太深而碎掉了。

小薇将碎瓷片一片一片地捡起，包了起来，送到了最近的一所医院，希望医生能救他。

医生看了看数不清的碎瓷片，叹道：“寂寞是生命中的常态。他打破了常态，生命也就结束了。如果他是泥人，尚且还能捏合到一起。可他是瓷人，我也无力回天了。”

小薇哭道：“我听朋友说，他是为了身上不长草，才变成瓷人的。”

医生道：“这种状况只有和相爱的人在一起才能痊愈。”

小薇道：“您能告诉我他是怎么碎掉的吗？”

医生道：“是他在乎的人让他变得坚硬，也变得脆弱，更变得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