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绍昆:一段令人难忘的经方故事
渔民陈金平家和夏成锡家是前后屋,他由夏成锡带来我处就诊。陈金平的诊治经过也是一段令人难忘的经方故事。
陈金平那年四十三岁,中矮个子的脸上暗黄不华,他有过乙肝病史,血压持续波动在200/100mmHg左右,西医诊断为原发性高血压病。两年来服用种种中西降压药物,疗效平平。
刻诊见其全脉沉细,舌质淡,舌苔白,颈项强,头晕,口干口苦,胸胁苦满,小便不利而黄。腹诊发现,右胁下压痛明显,右腹直肌强急压痛,气上冲胸,脐周时时悸动。大便的情况有点反常,在家大便溏薄,一日三四次,出海以后在渔船上大便就变得正常。他的病证应当是水饮阻滞于少阳部位,处以柴胡桂枝干姜汤十帖。
到状元医院中药房抓药时,中药房的邱老先生认为,高血压病都是肝肾阴虚肝阳上亢,处方中的桂枝、干姜等辛热药物动火伤阴,不敢贸然抓药。并说:“虽然药方是娄老师开的,可药是我抓的啊。如果喝下去出事了,我也有责任。”陈金平听了有点害怕,就空手回来了。
状元公社医院就在学校附近,它是一个中西医结合的小型医院,设有中药房。我开的中医药处方都是到它那里抓的药。中药房的邱老先生消瘦清癯,精明干练,既有丰富的中医药经验,为人又热情正派,所以不管在医院还是在周围老百姓中都颇有人缘。他家住在离状元桥附近的蒲州村,他的一个兄弟是国民党集团军司令邱清泉,另一个兄弟是共产党高级干部邱清华,由此他也成了一个传奇色彩的人物。
由于邱老先生从小到大所学到的中医中药理论和我的经方医学理念不完全一致,所以对我处方中的药物时有议论,这种议论纯粹是医学观点的差异,对事不对人的。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十分亲密,在我内心还是非常尊敬他的,我时常向他请教中医药学方面的知识。
陈金平被邱老先生说了一顿以后就回来了,他不好意思来问,就叫夏成锡来问个究竟。
我对夏成锡说:“中医是辨证论治,不是辨病论治。原发性高血压病,其实是寻找不到任何原因的高血压的体征。它仅为整个疾病的一部分,而不是整个疾病的全体。高血压是某种原因作用的结果,而不是病因。所以降血压的药物只能控制住血压,而不能治愈疾病。现在我认为,病由水饮滞留少阳而成,因而和解少阳,逐除水饮为治疗此病所必需,柴胡桂枝干姜汤是疏导少阳逐除水饮的首选方。我劝他大胆服用,但是决不会有什么不良的后果。”
陈金平先生又一次来到医院,把我的意见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邱先生。邱先生为人宽容、厚道,虽然并不同意我的观点,但还是抓药给了他们。不过他说,为了病人的安全起见,处方的药量减半,先服三帖。陈金平也认为这样很好,就先服了药量减半的柴胡桂枝干姜汤三帖。
服药后并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就按原方药量再抓十剂。连服十剂柴胡桂枝干姜汤之后诸症大减,血压降至正常。后来血压一直保持在145/75mmHg左右。
这个富有故事性的经方医案,在状元桥渔民之中有很大的反响,为我赢得了不少的名声。
这个病案使我更加确信,中医治病不应该为西医诊断而定的病名所束缚,也不应为常规成见所左右,中医师应该辨明六经与方证。不然的话,医师的头脑在辨证之前就抱有成见,被许多的条条框框所限制,怎么能够客观如实地面对千差万别的病人与病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