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义杯”第五届《中国最美游记》入围作品:甘南二题II吕敏讷（甘肃省）

2021“遵义杯”《中国最美游记》第五届文学大赛征稿启事

☆甘南二题☆

☆吕敏讷（甘肃省）

天空的第一道彩霞，映照着迭部。万道圣光,洒向这群山层叠中的一座圣山——由山神涅甘达娃用大拇指摁开的一块宽阔地方。
白龙江就在它身旁，闲散地流淌。
旅程安排中，我于迭部而言，只是县城夜宿歇脚的匆匆过客，次日便匆忙赶路，逆白龙江而上。接过房卡的一刹那，客栈的藏族服务员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你去扎尕那看看吧！
我听说，此生有一次去过扎尕那的人，定是幸运而幸福的！
冥冥之中，一定是神性的石头做了指点和引领，把即将发生的擦肩和错过修改为生命中的一次偶遇。扎尕那，成了我甘南之行的一场华美意外。
扎尕那，藏语意思为“石匣子”、“石头城”，在西藏，人们认定每座山都是神灵的居所，每一块石头都有生命的灵性。涅甘达娃在摁开迭部时的山崩石倾中，定是被扎尕那的奇美所陶醉，就在县城28公里之外的莽莽群山中，保留了一座石头城作为自己的居所，在那里安放灵魂。
去看石头，在布满神迹的扎尕那；去找寻神灵的影子，在风马旗装点的七月的风的唱诵里；去和一双安静清澈的眼睛对视，让心灵舒展成一面布满小黄花的草甸；去听水磨经轮在如雪的白浪里吱扭，永恒的诵经声穿越石头的前世今生。
沿着洮跌古道南北走向的十里峡谷，车穿行在高耸直立的崖壁夹缝间，谷底的曲折长廊。忽然，两道百米高的岩壁犹如巨大的城门横亘在眼前，疑似山重水复，仰头唏嘘间，想像这两扇天然石门所保卫的城内的宫殿里，安放着多少神秘和安宁！
左弯右拐，不觉间进入石门。扎尕那的巨幅画卷瞬间在面前舒展，耸立的山峰群落，青灰的岩石骨架泛着白光，孤独的灵魂在最高处游荡，不生寸草。起伏连绵的曲线给天空划出一道道冷峻的波浪，神灵在云雾缭绕里举起巨戟一般的岩峰，高傲的头颅穿透朝阳，劈开浮云，刺向高蓝的天幕。自东北方向浴着第一缕朝晖耸入云天,刀工斧凿一般遗世独立、傲视群峰的座佛状的那座峰尖，定是那山神栖居的所在，美丽的传说在那里密密停靠！神佛的灵光在那里悄悄聚集！那是涅甘达娃竖起的大拇指吧！
峰回路转，不同景象在眼前次第展开，阳光将西南面的山包裹在臂弯，从山腰开始，蓊郁葱茏的森林给裸露的山岩穿上一条裙，严严实实盖住了山的筋骨，山体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和山的距离被拉近了，山似乎降落在了人间，成了可以靠近可以触摸的山。而石头呢，素描一般继续在接近天空的高处站立。桑烟缭绕在树木的上空，古柏、白桦、杉木，苍劲挺拔，绿荫如盖。这浓密茂盛的树，是盛夏在扎尕那浓墨重彩的绿意点染，和石灰岩的山顶一起成了一个巨型的假山盆景。顺山势往下，开阔的草场上，牛羊散落其间，山风送爽，绿波荡漾，沁人心脾。缓坡上，东哇藏族村寨的榻板屋，木质骨架支撑着信仰的天空，密密匝匝散布在古朴神秘的拉桑寺周围，鳞次栉比，错落安放着安多藏族民众的无忧生活。屋顶的经幡在风里飘飘荡荡，诵经声穿透石头的胸膛。钟鼓声、祈祷声起伏悠长，点缀每一个月落日升的盖苍芒天空。苍鹰盘旋在天幕之下，菜地围在篱笆里，青稞生长，酥油飘香，人间烟火焐热石头，石头的故事满坡流淌。
蕨麻猪崽玲珑小巧的身体泛着油亮的光，奔跑在草肥叶嫩的小径上。目光悠远的老阿妈，身着厚重的藏袍，背着一筐木柴棒，旁若无人走向家的方向，走在追随神灵的路上。她拉长的背影，铺在石板路上。身后的孩子，紫红的圆脸，黑白分明的眼睛投射出清澈的光，他打量着一个个天外来客般花花绿绿的游人，退到时光背后的世界，和草丛里蹲卧的一只小白兔说着话。
村边的溪流潺潺，顺着陡峭的山势奔涌而下，清澈透底的淙淙水流，如玉，如云，如絮，剔透晶莹飞溅起白浪，泠泠之音在耳畔响起，如欢歌笑语。循着缥缈的水声，在河谷顺山势逆流而上，忽见溪水迎面似从天际驾风而来，又有一道梵音天伴随着水，巨如雷细如丝。抬头，发现一座座小木屋卧在急流之上，木屋下装着悬空的水车，水车上方是金光闪耀的转经筒。山体变换，流水蜿蜒，错落有致的木屋庇护着经筒，澄亮的山溪水伸出修长柔软的手指，拨动水磨轴轮，顺时针，顺天，顺地，经轮在清风明月间，随天地水流转动，永不停歇。石头矗立成山，滴水汇聚成河，山有多高，水有多长，只要山在，就有水流，流水不歇，经轮便转动不息，诵经声就一直响彻在扎尕那布满神迹的大地。水车轴轮转一圈，就念一声“唵嘛呢叭咪吽”，念成永恒。祈愿天下每一个迷路的人，都在路上找到会呼吸有灵气的玛尼石，让蒙尘的脸上都嵌着一双这山涧溪流一般清亮的眼睛。不为来生，只为途中的相见。
在扎尕那溪流的经轮声中，尘世越来越远，时光累了，在此歇脚，听这高耸入云的石头讲故事，听与世无争的流水诵经，看天高云淡，孤鹰滑翔，看草甸上一朵花绽放。抛却喧嚷繁华，让内心得片刻虔诚与安闲。
离开时，看山下，驶向扎尕那的车流不断，人们匆匆地涌来匆匆地游走，惊扰神灵，云端里的扎尕那的绝世奇美到底能承受多少轰鸣而过的汽车笛号？又有多少安静的灵魂去听石头讲述的故事、流水念诵的经书？
扎尕那神性的山峰、石头的故事高耸在云里，如雪的激流、清朗的叮咚响彻在风中，经年累月，云卷云舒，和石头耳鬓厮磨，水飞轮转浪如雪。山水不息，清流跌宕，水磨流转，经轮旋转，诵经声就会永不停歇。
神灵高坐云端，洞察天地，看芸芸众生同归殊途，法鼓声中，谁人在喃喃念诵。生命里，路有多远；路途上，朝北朝南？何处的水边，停靠一架渡船！
郎木寺
向西，逆白龙江而上。
去圣地中的圣地，在佛光照耀的白龙江源头，掬起一捧，清洗疲累的双睛，并大口喝下，这高原雪山的圣水。
五色经幡从云端里飘来，接地连天，布满苍翠的古木，为隔水的山岩搭桥，让玛尼堆穿上彩色的外衣。五彩的衣裙上有蓝天、白云、红火、黄土和绿水，都飘散在风里，风马旗在大地与苍穹之间飘荡摇曳。六字箴言刻印在崖壁上，灵性的石头和星星一样的小花顺着风一同念着“唵嘛呢叭咪吽”。哈达垂挂的洞口，黑虎女神所化身的钟乳石亭亭玉立，在幽谷深处与天地同在。一串清冽的水，就是白龙两行温热的眼泪，涌流不断的泉水，携着高原冰雪的安详和神佛的福祉一同汩汩流淌，在祈福声中浩浩荡荡，它的名字叫白龙江！
一则神秘的传说，一段神性召唤的旅程。白龙江源头，众佛驻足，多少灵魂，越过高山大河，每一寸肌肤匍匐在慧光环绕的路上。
在上游，小溪一样缓缓流淌的白龙江，让分属于四川若尔盖和甘肃甘南碌曲的格尔底寺赛赤寺和清真寺南北隔河相望。作为地名和寺名，郎木寺都由一江之隔的两部分构成。茶马互市始于唐朝，如今的213国道若尔盖段就修建在这古道上。藏人生活的必需品茶叶，和战乱时期中原所稀缺的良马，两者互换，藏汉贸易往来早就开始。公元1047年，宋朝在四川和甘南分设了茶司和马司，茶马贸易得到更好的管理。700年之后，郎木寺创建。而一河之隔分属于甘川两省的郎木寺镇，圣洁的蓝天白云下、绿树草地上，格尔底寺、赛赤寺和清真寺三大寺庙各自伫立，闪耀着佛主和天主的目光。和谐共处安静生活的藏族和回族都按照各自的传统沐浴阳光，成群的牛羊散落在草地上，在拥挤着各色皮肤不同服饰不同语言不同车牌的小镇，羊群将自己置身事外，埋头专注地啃着它的青草。
喇嘛们的红僧衣，在白墙红瓦的大殿和木瓦木墙的僧舍间，随时飘过，在连天的绿草映衬下，红衣时隐时现，成了点缀寺庙的一道景观。
裸露着的红色石山在东北边连绵不断，好似身着袈裟的喇嘛排着队列站成诵经的屏障，又如群山的顶部被拔高，重新生长出一截丹霞地貌的山岩。西面的山丘草色连天。南部树木掩映，生机葱茏。北面高山突兀，岩石挺立。四山合围的一片峡谷里，别具特色的榻板民居层层叠叠密布在苍翠的古木劲松之中。郎木寺金碧辉煌的寺院建筑群，在高出民居的半山腰顺山势依次排列而上，错落有致，静静伫立。
避开游客的喧嚷噪杂，我慢慢行走在长长的经筒前，扳动经轮木柄，轻轻转动所有的经筒，听六字大悲咒在风中念诵，在山山水水枯燥艰辛的行程里。经轮转动一圈，就念诵一次，就像风中的经幡，风吹一次，就念一声。顺时针的旋转只有开始没有结束，念诵永不停歇，心灵就跟随佛的指引，向着信仰存在的方向，获得灵慧。有怎样的缘分，才可以在这样美好的盛夏，站立在佛的脚下，巧遇一切错失的机缘，在去往圣境的路途上找寻你的影子！
赛赤活佛的灵塔熠熠生辉，靠近佛塔，浴着德合仓拉姆和宗巴喀大师的眼神，脱帽，脱鞋，在一片肃穆中，双手合十，跟随朝拜的人群，静默在佛前，聆听佛的教诲。在酥油灯光的闪烁里，与佛对视，身旁的喇嘛一脸平静地解说“第一世活佛的肉身灵体的头发、指甲如新生长的一般，诵经声里他护佑着信众们的平安吉祥。”此时，大殿里凝重肃穆的空气里不时传来身着藏袍皮肤乌紫手持转经筒的朝拜者从胸膛发出的声声祈祷，低沉悠长的呼声能把人拉向旷远辽阔的远方，此时我的内心没有了任何祈愿，变得安稳平静如此空旷。看他们在佛前的地毯上，双手举过头顶，然后匍匐在地，额头磕在地上，双臂伸直紧贴地面。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亲眼见到的虔诚大礼，与我所生活的地域那些香火弥漫的寺庙的信众相比，他们身体语言和心灵语言有着极大的不同。藏民族全民信教，在生命轮回里身体和灵魂毫无保留地交给信仰，一生跋涉在解除生老病死之苦、获得灵魂终极之乐的漫漫长途上。所有跪拜在佛前的人，为什么要行三次礼？因为他们内心祈求佛祖保佑实现三个愿望：愿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世间所有获得生命的一切生灵，都能避开灾难，平顺安好；愿自己和亲人来生还能拥有肉身成为世间呼吸的生灵；如果能获得肉身，那么愿能成为晨昏伴随佛前的住持，在香雾弥漫里与佛同在。而在很多寺庙空前繁荣的地方，无论身居何处，无论贫穷富有，官民农商，人群拥挤的寺庙，不同心事的人们在自己的意念里烧着欲望的高香，见到泥塑金身就跪拜祈求，升官发财，福禄寿喜。并且希望神灵立竿见影，马上奏效。
赛赤寺西北边的半山坡上，一条小路可以到达300米之外的神秘的郎木寺天葬台。那是全西藏极少允许游人参观天葬仪式的地方之一。我在路口徘徊许久，最终没有勇气再往前跨出一步。经幡阵阵，空气里的死亡气息在随着风到处弥漫。秃鹫，那种黑色的大鸟，空行母的化身，在山头等待，会按照神的安排将死者的肉体分食，并把亡灵带上天堂。它是藏民族信仰里受保护和敬重的神鸟。在我的传统文化背景里，我会把它等同于类似乌鸦一类的鸟，但乌鸦是一种有着不祥意味的鸟。而秃鹫，却是藏民族的吉祥鸟。因为看待生死的差异，对死亡产生的反应迥然不同。平静对待死亡，是信仰根植于灵魂深处的藏民族独有的，他们在追寻灵魂流转的路上，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于他们而言，死是灵魂流转轮回的开始，生只是灵魂存在的一种形式。灵魂已经升入天国，那么肉体只是一个空空的皮囊。实现了灵魂的永在之乐，就无所谓肉身的疼痛。以来到这个世界的模样离开这个世界，把肉体归还自然，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生与死，就在神灵盘旋的天空下自然而然地发生和继续。
乌云漫过天空，大颗的雨点就落下来，落满游人的双肩，空气里传来腥涩气味。远山远得望不见身影，雾拢过来，锁住小镇的往事，冷风呼啸而过，气温骤降。在盛夏，我深切地体验了一回甘南的冷峻。用以提醒自己，在郎木寺，奔走游赏旁观的人们，不是虔诚朝拜的信众，自然不会融入甘南的队列。一场突然降落的雨，阻断了对郎木寺深入了解的机会，缘分浅得只剩下到此一游的寂静凝望。
匆匆离开。
郎木寺的一场大雨，湮没了游人膜拜的路，我们无法抵达甘南的本真。在灵魂信仰之外，在追寻现代文明的路途上，欲望的花朵盛极一时，终将死去。纸醉金迷，感官享乐和现世贪欲终将淹没信仰的高地。
路途中佛前的小站，只容许虔诚的心稍作停靠而已。
今生，修炼内心的安宁，在某个机缘合时的晴天，再有理由到郎木寺佛前的慧光环绕中，不匆忙赶路，不会突然有雨逼来，在悠长的下午亲近草甸，做一颗会说话的石头，仰天，看云。

作者简介

吕敏讷，1979年生。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首届自然资源系统作家研修班学员。《作品》杂志社特邀评刊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协签约作家。陇南市作协理事。在《时代文学》《延河》《鹿鸣》《雪莲》《散文选刊》《飞天》等发表散文作品30余万字，在全国、省、市主题征文大赛中获奖。多篇散文被收入散文年选和主题文集。

“遵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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