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楚明亮丨抠门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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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楚明亮，山西省散文学会会员,运城市作协会员。爱好文学，学步作文。拙作散见于《散文诗》《火花》《语文报》《教师报》《中国纪检监察报》《山西日报》《三晋都市报》《黄河晨报》《砥柱》《文学百花园》等报刊。

抠门爷

楚明亮

以前常听说某某人如何抠门，也只是听说而已，自从认识了抠门爷，才让我大开了眼界，明白了“抠门”的含义。

上世纪70年代初，我上小学五年级那年冬天，有一位大个子爷爷经常来我家找我爷爷，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后来有一天清晨我还没起床，大个子爷爷便和他的儿子就来到我们家，他儿子肩膀上还挑着两个竹篮。没坐一会儿，我爷爷就和他们一起出去了，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下午，爷爷他们仨回来了，大个子爷爷不住地叹气，爷爷在一旁劝了一会儿。天快黑时，大个子爷爷父子二人闷闷不乐地走了。原来那天爷爷带他们二人去了三十多里的一个村子给大个子爷爷的儿子相亲。男方只带了一盒烟，烟盒封口是打开过的，里面有七八个牌子的烟卷。平时人们向这位大个子爷爷敬烟，他舍不得吸就装在一个烟盒里，凑够一盒积攒在家里，今天带了去。篮子里的油饼是用羊油煮的，一股腥膻气，两瓶酒都是没有商标的散装酒。女方对此很不高兴，勉强让爷爷他们仨吃了顿饭，女方父亲悄悄对我爷爷说：“这家人也太抠门了，算了不说了。”

从爷爷的介绍中得知，这位大个子爷爷名字叫杨大栓，家在距离我们村十几里以外的大山里，一个叫梨树阴坡的村子。三面临沟一面靠山，交通不便，自然条件极差，以前他儿子找了几个对象都没有成事，他和我爷爷熟悉，硬是缠着我爷爷给他儿子找对象。爷爷了解他家的情况，不想管他的事，但被这位大个子爷爷缠得实在是没办法，费了很大周折才给他的儿子找了个对象，女方家里孩子多条件比较差，只要男方大方点舍得花钱，估计这门亲事差不多，但是男方太抠门，就发生了前面说的事。

大个子爷爷这么抠门，是他家庭经济条件不好吗?不是的，听爷爷说，他银行里有存款，粮囤有余粮，别人家吃的红薯面馍馍、高粱面窝窝头，他家吃的是二面馍。二面馍就是白面和玉米面掺在一起蒸的馍馍。既然这个爷爷家里条件并不差，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抠门呢？听说抠门爷年幼时，父亲给地主扛长工，家里贫穷，总是缺衣少穿，两个妹妹活活饿死。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他饿得患了浮肿病，也差点儿饿死……穷光景把他吓怕了，虽然后来家境好了，但是他依旧舍不得吃穿，他把东西太当一回事,平时总是过分爱惜自己的财物，当用的东西舍不得用。

吃馍馍时，一般人都是一只手拿着馍馍吃，他总是两手捧着，生怕馍渣掉到地上。夏秋时节，在院子里吃饭，米粒、馍渣掉在地上，他和蚂蚁争着吃；有时狗趁他和家人不注意，叼了一块馍馍往院外跑，他在后面追啊追……他穿的衣服，补丁摞布丁，他站在你身边，你瞪大眼睛也很难分辨出原来的颜色。正因为他的抠门远近闻名，人们都叫他抠门爷，谁拿他都没办法。

有一年，抠门爷所在的公社响应“植树造林，实行大地园林化”的号召，全公社社员在抠门爷村后的大山上挖坑栽树。下午放工后，社员们沿着山路往下走，干了一天活都很疲惫，累得连句话都懒得说。抠门爷突然发疯似地在山间小路狂奔起来，有几个人在后面喊：“大栓，你是疯了还是咋了？跑那么快干啥？”抠门爷只顾跑，哪里顾得上回答他们的话？大家感到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抠门爷内急，他是要把屎拉到自留地里。

抠门爷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媳妇比较老实，抠门爷看不起她，平时吃饭规定，除过大儿媳妇以外，其他人都吃二面馍，连小孙子都吃二面馍，但是大儿媳妇只准吃玉米面馍馍。那时候二儿子还没有娶下媳妇，全家做饭的任务就落在大儿媳妇的肩上。全家人都吃二面馍，让自己吃玉米面馍，大儿媳妇自然不乐意心里感到不平衡，但又不敢表示反对，只能偷着吃二面馍。

有一次，大儿媳妇正在灶房里偷吃二面馍，抠门爷发现后操起烧火棍狠狠地打了大儿媳妇一顿。从此以后，每次蒸了多少馍馍，全家人能吃几天，他都让大儿子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大儿子面对不近人情的老父亲，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得照办。在抠门爷的严格监管之下，大儿媳妇多年没有吃过二面馍。

抠门爷年纪大了，不参加集体劳动了。他一年四季放养了七八只羊，平时他把羊赶到山坡上吃草，有事出门走到哪里羊就跟到哪里。有一年他剪了羊毛本来要出售，听说羊毛以后要涨价，就用报纸包了两大包，顺手放到面缸盖子上，面缸盖子是用高粱秸秆做的不够结实。到第二年羊毛不但没涨价，比前一年还低，他就没有卖。后来高粱面缸盖子坏了，羊毛掉到面缸里，捡吧捡不净，吃吧不好吃，让牲畜吃或扔掉又舍不得，正在发愁之时，机会来了。

抠门爷二儿子结婚，宴请亲戚和村里人蒸馍、做饭，用面粉量大，就能把这些面粉解决了。抠门爷二儿子的对象是我爷爷介绍的，那个时候学校放秋假，他二儿子结婚时恰逢秋假，我就跟着爷爷去吃席，并且是前一天去的。吃饭时人们都嚷嚷着馍馍里有羊毛，人们边吃边从馍馍里往外拽羊毛。那次吃了抠门爷家的羊毛馍馍，当天晚上我就恶心呕吐肚子发胀，难受得一晚上几乎没有睡着。抠门爷村里人和亲戚在抠门爷家吃了两天饭拽了两天羊毛，这件事后来传了很远颇有影响，以至于好多年以后，人们还说起那次在抠门爷家吃羊毛馍馍的事。

抠门爷长得人高马大，老伴在女人中也算是中等个子，况且他们都属于能言善辩的人，可是他们的两个儿子不但个子矮小而且木讷寡言。因此家里的大事小事都需要抠门爷来操心。

多年过去了，抠门爷的大孙子又到了找对象的时候了。他托人在我们公社的一个村子里找了个对象，后来女方提出退婚，抠门爷一趟趟去女方家讨要东西。我们村是抠门爷的必经之路，抠门爷经常从我们村经过，有时候天晚了，抠门爷就住在我们家里。这时候，我爷爷已经去世了，但毕竟是熟人，我们还和以前那样招呼他。抠门爷头发已经全白了，身子也佝偻了。每当看到他，我心里总是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楚。

那年从春到冬，抠门爷拄着拐杖在向女方讨要彩礼的路上艰难地蹒跚了一年。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们先不愿意，提出退婚，你就得把钱和东西全部退了。”抠门爷从我们村路过次数多了，人们都认识他了。我见抠门爷最后一面的情景至今还记得。

那是一个星期六下午，我们学校早早放了学，天快黑时，抠门爷从女方要东西回来路过我们村，就走进我家，他肩膀前后背着两个袋子，里面装着要回来的几包糕点和罐头，吃饭时都不肯放下。有个爱开玩笑的邻居伯伯来我家串门，见此情景，故意笑着对抠门爷说：“大叔，娃们都没吃过糕点和罐头，让他们尝尝吧！”抠门爷听了吓得连饭也不吃了，两手紧紧地抱着肩膀前后的袋子，生怕我们这些孩子偷吃他的糕点和罐头。

这个邻居指着我开玩笑说：“孩子的爷爷——你的老朋友一会来看你了。”抠门爷听了说：“别说他了，那年我们赶集，我掏九分钱给他买了盒'勤俭’牌香烟，他还没还我钱呢。”我心里想：我爷爷给你儿子说媒找对象，一趟趟翻山越岭，吸了你九分钱的一盒烟，你还耿耿于怀！我真想吼他几句，但是看到他一把年纪的份上还是忍住了。

晚上，我父亲让他住在院子西边那孔窑洞里，窑洞后面是给牛铡的麦秸草，前面是炕。第二天太阳升起老高了，还是不见抠门爷起来，父亲让我去看看，我打开门，炕上不见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我以为抠门爷没打招呼早早回家了。我正要关门出去，突然听到“哎哟！”一声，让我吃了一惊，循声望去，抠门爷躺在麦秸堆里，浑身上下都是麦秸，肩膀上背着装有糕点、罐头的袋子。霎时间我明白了，邻居伯伯的话把他吓怕了，他是担心晚上睡觉时，我们拿了他的糕点和罐头，所以就睡在麦秸堆里，把好吃的扛在肩上、搂在怀里。

面对此情此景，我又好气又好笑：抠门爷，辛苦了，真的难为你了！

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抠门爷。后来听说，他为了向女方讨要最后的彩礼——一瓶菜籽油，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掉进沟里殁了。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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