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冯浩丨小说/视野里,有一棵大白杨(上)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冯浩:山西永济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中短篇小说《旱季故事》、《那年八月》、《月桂月桂》、《红蝴蝶》、《我是哪颗星》、《1976年的春天或夏天》、《北京的金山上》、《腊月腊月》以及散文《走失的亲情》等。曾获黄河杂志优秀中篇小说奖。长篇小说《西望长安》即将出版。


视野里,有一棵大白杨(上)

冯浩

眨眼,狂风大作。李老昌瘸着腿朝家里走。老婆新草正要给他生娃呢。刚才,接生婆说我要跟上你磨蹭,新草不把娃生在裤裆里才怪。李老昌说,不怕,人光光的就在被窝里呢。

快拐进小巷的时候,一头大犍牛站在大槐树下,看了看李老昌,哞哞地吼了起来。恰恰此时,老婆新草开始幸福地呻吟了。伴着老婆新草的呻吟,天空掠过两道龇牙咧嘴的闪电。接着,山崩地裂的雷声就狂劈下来,

瞬间,大槐树的枝子被闪电劈得七零八落。大犍牛呢,倒在地面子上,背上一个血窟窿汩汩地喷涌着黑紫色的血和乳白色的气体。

后来才知道,大犍牛还在大平原阳光灿烂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乡亲们的视野,一路势不可挡地跑回村里,站在大槐树下等李老昌。

新草在犹如世界末日一般的暴风雨中,大犍牛悲壮地死去的那会儿生了个小子娃。小子娃就是后来我们村的李为人。

那是公元1968年初秋一个傍晚。

几十年了,我们村却几乎没什么人叫他李为人,包括李老昌和新草,都只叫屎蛋。

李为人的名字还有来头呢。李老昌在儿子生下的一个月,就抱着出门去“闯姓”。

这是有一说的。无论谁家生了娃,都要在满月那天抱着去村巷里走走,是“闯姓”也有接受乡亲祝福的意思。彼时,遇上的第一个人,要做的事便是为襁褓中的婴儿起个名字。

李老昌抱着屎蛋走进村巷,没看见任何人,只看见一头弓着背的老母猪。老母猪睁着焦黄的饥饿的一双眼睛,就那么盯着李老昌,足有一分钟,见李老昌只是乐呵呵笑,并没有啥好东西丢给它的意思,就立马屙下一泡屎,然后就晃荡着去了。李老昌接受了一泡猪屎,并没影响兴奋的情绪,迈着跛腿继续走。后来就看见了魏增光。

魏增光不是一般人,名牌大学毕业,很早就回到村里当了农民。身份是右派。右派魏增光正站在脚手架上,手攥着笔在白石灰墙上写“老三篇”。右派魏增光刚写出两个字,李老昌就站在下面了。李老昌叫了声魏老师。那时候,我们村无论谁见了魏增光都叫魏老师。魏增光含含糊糊地应了声,又举起笔。

李老昌说:“魏老师,麻烦你下来一下。”

魏增光说:“找我?”

李老昌说:“是找你魏老师哩。”

那时候,即将被魏增光老师命名为“为人”的屎蛋在父亲的怀里及时地哭了一声。魏增光老师到底是大知识分子,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位著名的贫农中年得子,此时此刻抱着孩子是专门找自己来了。魏老师脸上立即调整出笑容,走下脚手架。魏老师在李老昌的期待中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张两角钱的票子,递给李老昌,说:“给孩子买几块糖吧。”

李老昌没接那两角钱,说:“魏老师,我只想为娃讨个名字。”

魏老师在屎蛋的脸蛋上亲了一下,然后,目光就移向白石灰墙。“老三篇”的开篇之作“为人民服务”题目只写出“为人”两个字。魏老师用的是隶书,高高在上的“为人”俩字早早地迎接了朝霞,尤其那个“人”字,多像一只展翅欲飞的海鸥。海鸥的翅膀已经被霞光濡染的金黄,翱翔在大平原上啦。李老昌当然不知道海鸥,只知道魏老师的字写得真不错,真真地活了。

魏老师思忖了片刻,说:“为人,就叫为人。”

李老昌说:“魏老师,那可是毛主席的字。”

魏老师说:“毛主席的字都是好字。孩子长大了,让他好好为人民服务。”

李老昌说:“好,好,全国都为人民服务哩。今一早遇上你魏老师,让我不知道说啥才好哩。魏老师,多会上我家吃顿饭?”

魏老师说:“我还要谢你呢,你为咱村生了个既聪明又肯为人民服务的革命好后代。”

李老昌并没有追究魏老师怎么就会知道自己娃的将来,那会他只是想,多好的一个魏老师咋就会是右派?

李为人的名字没叫出去,并不是从来也没有被人叫过。李为人最初被李老昌两口子唤作屎蛋只是顺从了乡俗,多数只生一个男孩的家庭总要取个低贱的名字糊弄阎王爷。越不入眼越讨人嫌越好,阎王不理,会长命百岁。可一般都是被人唤至十二三岁,十二三岁便被视为成人了。成人后,那糊弄阎王爷的名字自然就没什么人再叫。乡亲们坚信,阎王爷是专欺负小孩的。

李为人的屎蛋却一直被唤至现在。

最初,屎蛋大约是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就显示出与别的孩子有所不同。比如他一看见牛,就大呼小叫,牛,牛。连李老昌也对人说,小狗日的,没人教过这小狗日的。李老昌说着说着就一脸的自豪。那时候,李老昌上地干活,总喜欢用背驮着屎蛋。屎蛋在地头一边玩耍,一边看老爹犁地,耪地或者使唤牛做其它的什么活。地头偶尔有闲婆娘了,就会跑过来关心一下屎蛋,一般抱起屎蛋,都会捎带说几句,新草你日能呀,咋就给咱生产队生了个日能娃!这还了得,李福海将来肯定不在话下。李福海是谁?我们村的老支书,一做就是20几年的老支书。那婆娘的意思是屎蛋子将来会出息地做我们村的支书呢。那时候的庄稼人眼光不高,只羡慕两种人,一个是村支书,另一个就是教书的。一个庄稼人一辈子能把这两样事当作教育子孙的口头禅。稀罕屎蛋的多数是婆娘,屎蛋往往被婆娘们抱着,逗着,小小嘴巴会突然冒出一半句诗句。郎骑竹马来,锄禾日当午或者绕床弄青梅,黄河入海流什么的等等。婆娘们听不懂,还常嚷嚷,快来听呀,听咱屎蛋子说啥哩,说咱都弄不大懂的话哩。就是有个别人听明白了,个别人就笑话婆娘们,还不大懂哩;听听,还不大懂哩,文盲啊。转过身,才觉得蹊跷,这屎蛋子,从哪接受的古诗句?

蹊跷归蹊跷,接下来,眨眨眼就淹没在杂七杂八的农活中了。再想起的时候,顶多就是联想到魏老师。没个准儿,魏老师教过屎蛋子一两句唐诗,屎蛋子就颠三倒四的给记住了。

其实还真的是那么回事。魏老师一肚子墨水,没处体现呢。魏老师有天看见光着屁股的屎蛋子,便想起那个早晨。屎蛋子也长得可亲可爱,魏老师一下子喜欢上了。那工夫,魏老师刚走下为写字搭起的脚手架子,准备休息一会的。魏老师面对屎蛋子,瞅着,就觉得亲亲的,就觉得应该叫他学习些东西,随口念出几句诗句,屎蛋子居然就牢牢地记住。

魏老师凭着写一笔好字,整天在我们大平原上忙活着。那多年,村村都往墙上写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文章和最高指示。魏老师写着,就把自己名气写大了,村村都来请他。因为我们村有个魏老师,老支书李福海都沾了不少光。你请魏增光老师写字,起码要带一斤点心两盒香烟吧?所以那几年,魏老师很忙,骑上一辆二手飞鸽牌自行车常常出这村进那村。魏老师接触了几次屎蛋子,竟深深地恋上了,一日不见就感到少了什么。于是魏老师专门见了李老昌,说自己外出写字时把屎蛋子带上。李老昌别说是巴不得,受宠若惊的两只手都眼看没地方搁。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屎蛋子便坐在魏老师那辆二手飞鸽牌自行车的大梁上,在我们平原上跑来跑去。魏老师外出写字,都要吃派饭的,所以,屎蛋子就不再让魏老师叫他,就早早坐在魏老师家门前的石礅子上。

屎蛋子跟上魏老师吃了很长时间的派饭,也幸运地学了不少同龄孩子根本不可能学到的知识。魏老师也很欣慰,面对屎蛋子,他甚至是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在茁壮地成长,所有的委屈都不存在了。

屎蛋子就是那么特别,后来,看见牛,就会立刻联想起各种各样的农活,与牛有关的他都知道,没关系的也知道。比如,那年伏天大旱我们村居然把老祖先丢下的水车给鼓捣出来热闹了一阵子,屎蛋看见人踩着水车浇地就会大呼小叫牛,牛。意思好像是质问为何不用牛。屎蛋除了牛头不对马尾地说一半句唐诗,还喜欢朝生产队的饲养室跑。饲养室有专人喂着牛和骡子马等生产队的半份家当。屎蛋只去喂牛的饲养室,看见牛比看见爹和娘都亲。饲养员牵牛上槽下槽,添草喂料,屎蛋子眼瞅一遍就毫不走样地印在脑海里。站着还没牛腿高的屎蛋子就张罗着替饲养员照料牛。稍稍长大些,便常常让饲养员站在一边没事可做。

李为人毕竟还是要上学读书的。大约是公元1975年的春天,李为人背着娘缝制的书包进了我们村学校。乡亲们至今还会偶尔提起他第一次走进学校的情景,胡登辉校长带领全部老师学生站在两旁迎接李为人同学。整整40年前的那个春天,我们村上下都知道李为人是个了不起的男孩。尽管个别人还心里含糊着。例如,老支书就比较含糊。应该是公元1974年的端午节前后吧,老支书不知怎么就关心了一下屎蛋子李为人。老支书说:“崽娃,认识叔吗?”屎蛋子眼珠子朝上一翻,说:“认识呀,你不就是'领袖’嘛。”老支书一下子就惊呆了。“呵呵。”老支书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敢,可千万不敢,你是说叔是咱村里的领袖吧?”往下,听听,听李为人突然说了句啥:“云中君不见,我要木兰舟。领袖,领袖,过端午节了!”老支书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小人儿就不见了。

老支书把这件事很快就告诉给魏增光老师。老支书说,好魏老师哩,你要把屎蛋子害了呢。当时魏老师听罢,还暗暗高兴呢。可是,后来的屎蛋子却使魏老师陷入困惑。屎蛋子的表现让魏老师许多年都百思不得其解,重新工作之后,回村的最近时间是2013年的冬季,看见蓬头垢面的屎蛋子还对老支书提到多年前那件事。

当事人老支书好像忘记了,可魏老师还记着。不过,屎蛋子好像也已经失去了记忆,没怎么理睬这位为他起名字的魏老师和当年的村领袖,专心致志地搜罗一些干柴在村边点燃烤火。

已经80多岁的魏老师在屎蛋子“红红,亮亮”的大叫声中很是感慨。

公元1975年春天,我们村学校胡登辉校长隆重地迎接了新学生李为人之后没多久,便发现该同学是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混合体。胡登辉校长单独考过李为人,李为人从头至尾都是一种大智若愚的姿态。最终胡校长还是拜会了魏老师。胡校长说:“魏老师,你可是大知识分子呢。向你请教,这种现象该怎么解释?”魏老师一脸的茫然,说:“随他去吧。”后来,胡校长并没有听魏老师的,反而是钻进了牛角,一边研究,一边观察,一会怎么看李为人都像个天才,一会看又像个榆木疙瘩。李为人最初进学校读书的那几年,正赶上教育前所未有的混乱时期。胡校长多数时候只看见李为人身上的亮点,这亮点总在眼前熠熠闪光啊。

胡校长自上个世纪60年代初在我们村学校当老师,一直呆到快退休的时候突然患了脑梗塞。有一天,胡校长又听见李为人口中念念有词,仔细听罢,禁不住目瞪口呆。李为人在吟诵王维的《终南别业》……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胡校长说:“噢,你喜欢独来独往?你要学那个王维?”李为人并不回答,完全一种很快乐很陶醉的样子。可是,在课堂上李为人也就是一块木头。一篇课文,一道算术题,教他用别的同学10倍的工夫也弄不懂。头一个学期下来,李为人总算会写自己的名字了,还常常一不小心就写成“李力人”。胡校长面对出现在李为人身上的现象不敢声张,悄悄地观察着,研究着。最终他认定一个结果,屎蛋子李为人被某种原本并不属于自己的聪明给活活毁了,将来,屎蛋子李为人肯定是不伦不类。做庄稼不是个好庄稼人,上学读书更没什么出息。事实证明,胡校长还是保守了些,屎蛋子李为人从一年级开始,每个年级都要读两遍。结果,他在我们村小学整整读了8年。8年后,李为人把自己重新读成为屎蛋子。彼时,屎蛋子已经长成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了。的确,屎蛋子无论怎样,英俊的模样在我们村是顶尖的。就这样,屎蛋子在校期间,我们的生活发生了根本的革命性的大变化。生产队没有了,屎蛋子走出校门便直接处于爹的直接领导下,投身农业生产了。

生产队散伙的时候,李老昌领回一头牛。牛是头大犍牛。

刚开始那一年,李老昌手扶犁拐还能跟上牛。第二年前两个季还凑合,秋天种麦子的时候,两条腿怎么也跟不上了。屎蛋子告别学校浑身上下就张扬出的一股解放了的喜庆,他首先把一摞子书本统统放进茅厕里,然后对爹说:“爹,今年种麦子,你一边歇着去吧。”说着,人就钻进院子后面养牛的大棚子。李老昌还站在原地,感慨自个年轻的时代就那么着在生产队消磨掉了。让他欣慰的是,眼前突然地就这么出现一个小伙子。屎蛋子第一次吆喝牛犁地就展示出一个庄稼人的天分。使唤牛,两条缰绳根本就派不上用场,嘴巴发布号令足够。大犍牛简直就是为屎蛋子才来到这个世界的,该左该右只听屎蛋子吭个声儿。主仆俩配合甚是默契,这种景象简直就是一幅理想的田园牧歌图。乡亲们谁看见谁都赞叹,李老昌啊李老昌,这下你老家伙安安心心享福吧。与李老昌是一把子的说的更绝,你老狗日的咋就戳下个屎蛋子?别以为这是骂人,其实是含蓄地夸奖呢。李老昌呢,只是笑。屎蛋子经不住夸,谁当面夸他,他立马便会把大犍牛吆喝着走进你家的地。你还没回过神儿,大犍牛拖着明晃晃的大犁就钻入了黄土里。

已说不清楚屎蛋子从何日起开始为乡亲们从事这种义务劳动,大约从他走出校门没几天就开始了。第一年,屎蛋子家的小麦就没种好,不是他不懂怎样种小麦,而是为乡亲们把季节给耽搁了。李老昌很放心,他心里清楚呢,就那么几亩地是不够屎蛋子做的。李老昌的身子骨,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走起了下坡路。屎蛋子的娘,在生产队张罗了几十年,回到属于自家的大田里,潜伏的病根子一下子就显了出来,成了个再也无法展示农家妇女风采的病秧子。

李老昌被自个的腿折磨了快一辈子,终于有了一根拐杖。还是麦子没下种的时候,屎蛋子抽空在平原上走了走,弄回一根树枝,用刀子三削两削,为爹削出一根漂亮的拐杖。

其后,屎蛋子伴着大犍牛从田里归来,远远看见握着拐杖站在家门口的爹,爹面对着夕阳,享受着晚霞的沐浴。此时此刻,一股晚风吹过,似乎吹醒了屎蛋子遥远的记忆。“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情景交融的诗句自然而然地被屎蛋子吟诵出来。下面还有呢:“斜阳照虚落,大田牛羊归。家父念屎蛋,倚杖候荆扉。”如果对照一下王维的原作,我们的屎蛋子是有点随心所欲,但基本上没走样。何况,我们的屎蛋子分明是感受出了农家之乐,走进的是一幅优美的田园画卷。李老昌乐呵呵地迎接了儿子。他知道儿子已经把麦子种上了。可是他不知道儿子把自家的种子种进老支书李福海的地里。

李福海呢,会做几十年的村支书居然不会做庄稼。老支书李福海两个手指头夹着香烟,站在地头对屎蛋子说:“屎蛋啊,你下种的时候告叔一声,叔也帮帮你。叔至少还会给你牵牵牛啊。”老支书呢,大犍牛说不定让他牵着就不会走了。可屎蛋子总没机会告老支书一声。屎蛋子实在顾不上,吆喝着大犍牛,出李三毛家的田,进张二毛家的地;从日出到日落,东家帮了帮西家。等他把自家的地种上,已经逼近立冬的季节了。屎蛋子倒没感觉吃什么亏,相反,还觉得很风光。麦子下种那天,屎蛋子的地头聚满了众多乡亲,那阵势,就和生产队时代召开的现场会差不多。老支书也来了,说:“乡亲们都亲眼见啦,也亲身经历拉;啥叫为人民服务,这就叫为人民服务!”老支书看见乡亲们都支起耳朵听他的话,情绪更加高涨:“啥叫大公无私先别人后自己?啥叫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看看咱们的屎蛋子,就明白了。”老支书好像真的进入了当年做领导的角色,大家也都认为他讲得好。

可是,无论老支书怎么夸奖,屎蛋子家的小麦苗子一直迟迟不肯冒出地皮,而他帮助别人下种的小麦已经是齐簇簇绿汪汪尽情享受着冬日的阳光。进腊月前,人家都朝麦田里施追肥,屎蛋子眼看着没事可做,便吆喝着大犍牛走进别人家的地。似乎屎蛋子只要能够与大犍牛在一起,便会滋生无穷无尽的浪漫,至于自家的小麦到底如何,都算不了什么。

次年一开春,在地皮下藏了一个冬天的小麦种子终于发芽了。没多久,就齐小腿高了。浇过一遍水,瞧瞧,我们的大平原上就只能看见屎蛋子家的麦田了。别的呢,基本上在腊月里被那场突降的大雪给冻坏了。有一天,老支书跑进屎蛋子家的地,眼睛睁得拳头大,说:“屎蛋子,叔冬天里来过,亲自剖开黄土,亲眼看见麦子在里面发芽哩。屎蛋子呀,你应该是个模范社员啊;可惜叔不做支书啦,要不呢,叔会给你发个磨盘大的奖状。”

屎蛋子在干啥哩,为麦子除草哩。屎蛋子刚回到地头,把锄头戳在地上笑眯眯望着老支书,说:“随意春芳歇,岭猿同旦暮。”屎蛋子除了笑,再没啥表情,也谈不上有多深奥。老支书说:“叔不是要说你哩,你嘴巴要说些咱庄稼人听得懂的话,你对叔叽咕的是鸟语?”屎蛋子还只是笑。笑罢,才说:“叔,麦子快收割了,对不对?”老支书说:“说鸟语,叔不如你屎蛋子;做庄稼,你屎蛋子不如叔。收麦子,鸡巴还远着哩。往后叔手把手教你做庄稼。你那狗日的爹,挪不动窝啦。”

听听,老支书只有在屎蛋子面前才敢说他是做庄稼的把式呢。

屎蛋子目光却伸向大平原。屎蛋子很快发现一个人,那人下了自行车,正朝这边招手呢。屎蛋子说:“叔,怕是找你哩。瞅瞅,是找你哩。”老支书把目光调整过去,说:“对了,是咱镇上的老杨镇长。这样吧,叔要回去了。老杨镇长要退休啦,来跟叔道个别。”老支书话落,转身就离开了。其实,老支书脑子里还一直鼓捣着屎蛋子刚才的鸟语,怎么也去不掉。他这一路念叨着,念叨着就把个别字念叨错了。见到杨镇长,热情的问候话不过三句,就说:“杨镇长,讨教一下,'一边春花开,两边同吃馍。’这几个字是啥意思?”最终,他还是把屎蛋子的两句鸟语也就稀里糊涂只记住两个字。脑壳光光的老杨镇长推着自行车,与老支书朝村子里走。老杨镇长说:“老李啊,怎么有吟诗的兴致了?”老支书便呵呵笑。老杨镇长又说:“咱这地多好,春光无限啊。老李,可别说,我还真的是啥不得离开你们呢。”

老杨镇长老家在中条山里头,眼下一退休,就要回他那还很闭塞的凤凰岭上去了。就这么着,老支书一路听着老杨镇长倾诉离别的心曲,一路在脑子里还继续翻腾着屎蛋子的两句诗。不知怎么着,好像就把正确的扯了出来:“春芳随便歇,岭猿同旦暮。杨镇长,对了,就这两句。把他的,这个屎蛋子。”老杨镇长一双老花眼吃惊地盯着老支书,仿佛要重新认识似的。好久,他才说:“好啊,该刮目相看了。”老支书说:“就我说了两句鸟语?”老杨镇长说:“呵,是你送我老夫的?眼前这春天的芬芳,你随便来来往往吧。不过,老夫可不是回凤凰岭去和什么猿猴相依相伴,那是我的父老乡亲呢……也不妨可以这么说,是另一种浪漫旷达乐观的意境呢。”老支书一脸的雾色:“这就怪了,难道是我们的屎蛋子托付我送你的话?”往下,老支书就介绍了屎蛋子。老杨镇长问道:“不就是两句唐诗?我稀奇的是你们的屎蛋子居然能把刘长卿和王维叨咕在一起,那个屎蛋子,看来是有点不甘心做个庄稼人的。”老支书呵呵笑了笑,说:“我们的屎蛋子这辈子能做个好庄稼人就不错啦。屎蛋子,这个屎蛋子。”老杨镇长说:“你一句一个屎蛋子,存心不让我喝酒了?”

农闲日子,屎蛋子喜欢在大犍牛身边闲转悠。屎蛋子还喜欢牵着大犍牛去平原上走。如果发现一片青草,屎蛋子会丢掉缰绳,任大犍牛去吃草。那时候,屎蛋子一会去注视牛,一会欣赏眼前的平原和平原上的一草一木。有人注意到,此刻的屎蛋子眼睛里闪烁的是智慧与天才的灵光!此时的屎蛋子,就是一个理想中的男孩儿。

麦收天就到了。那年,我们的大平原继上一年农业取得大丰收之后,紧接又遭遇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腊月里,倒是下了一场雪。正当乡亲们认为是大雪兆丰年之际,却迎来一场从未经历过的大冻。据老一辈人说,基本赶上民国18年那场灾荒啦。民国18年,我们大平原上的树木都几乎死光。麦苗呢,根本就没缓过气来,没说的,次年颗粒无收。那年倒是还没有创历史新高,但麦苗子还是冻死不少。可是,屎蛋子家的麦子却令人不可思议地获得了大丰收。这情景也使我们村做了一辈子庄稼对做庄稼很自信的汉子也只是挠后脑勺儿,这就怪啦,难道老天爷为了照顾屎蛋子把种麦子的节气也改啦?困惑归困惑,屎蛋子吆喝着大犍牛用木架子车把颗粒饱满的麦子眨眼工夫就运到麦场上。金黄的麦秆堆成一座山,威风凛凛的。蓝天白云下,气宇轩昂的简直就是庄稼人骄傲的丰碑。

那些年不像现在,人坐在地头,收割机三转两转,就把麦子收了,麦黄天就基本算过去了。那时候,还必须把麦子摊在大场子上让太阳晒。然后,让牲口们拽上石碌碡转来转去的碾。老支书走进麦场,欣赏了一会屎蛋子堆出的麦垛子,对站在垛子上的屎蛋子说:“嗨,我说你屎蛋子,是你爹教你的吗?这就对了,这麦子看上去是成熟了,其实和别的不一样,这麦子就是必须得弄成垛子,扎扎实实捂他几天。”

屎蛋子说:“叔,我就是想捂它。”

李老昌靠拐杖支撑着走进麦场,朝老支书点头哈腰问候了一句,然后捡起一只麦穗,放在手心捻捻,嘴巴一吹,麦壳儿飞了,裸出黄澄澄的麦粒儿。“支书,你瞅瞅。”李老昌说,“好收成哩。就是好像还嫩了些吧?”老支书说:“是哩。你细瞅,麦粒儿还透着绿呢。”老支书再一次仰起头,说:“屎蛋子,你小王八蛋还真的了不起!”李老昌握着拐杖在打麦场上跑了一圈,渐渐出现一脸的自豪与骄傲。老昌哎,我都不会做庄稼啦,看来下半辈子必须向你讨教哩。给老天爷烧得什么香啊,让老天爷这么照顾你?李老昌只是谦虚地笑,心里头却说,是我儿子灵性哩。再说,谁敢说他就学会了做庄稼?一辈子到头都不敢说哩。转回来,李老昌说:“儿呀,捂它几天,麦秆里的养分还足着呢……”屎蛋子一边听爹的教导,一边攥着大铁杈站在大垛子上喘息着,把目光伸向蓝蓝的天空。阳光多灿烂。更多的麦子在麦场上噼里啪啦鞭炮似的响,瞅瞅,那还算是麦子吗,说是烂柴草还差不多。从大田里运回来,就那么着在麦场上随随便便一放,日头随随便便一照,就干透了,可以碾了。可以这么说,只有屎蛋子才真正算过收麦天。收麦天,几千年就是庄稼人的头等大事情呢。看来今年只有屎蛋子才算遇着大事情。乡亲们呢,就和玩玩一个样。

麦子欠收,可到底还是得套上牲口拽着石碌碡一圈一圈地碾。这时候,屎蛋子和他的大犍牛便派上了用场。屎蛋子和大犍牛刚在麦场上一露面,就被老支书迎接贵宾一般迎接住了。老支书说:“屎蛋子,你真灵性啊,咋就知道叔的麦子晒好了,要套上碌碡碾了?”屎蛋子就让大犍牛拽上石碌碡,直接拽向老支书的麦场上。后来,屎蛋子就这么着,一家一家地碾过去。一天还没到头,乡亲们便发现屎蛋子很愿意这么做。就像播种小麦那时节一个样。老支书没啥事可做了,倒背着手在麦场上转,转着,就转出了当年做支书的感觉。我说乡亲们哪,大家都要向屎蛋子学习是不是?多想想,这是什么精神?朝深处想,是张思德精神,白求恩精神老愚公精神!退一步说,谁说责任制落实到各家各户就没助人为乐的精神啦,榜样就在眼前嘛,活生生的就在咱眼皮下嘛。老支书彻底进入了当年的支书角色,屎蛋子,你应该这么做,你做得很对,乡亲们永远也念记你,忘也忘不掉你。你这样做,就是咱村里的张思德白求恩;你这样坚持下去,就是咱村里的老愚公哩。

乡亲们的麦子很快就碾完了。屎蛋子安排大犍牛休整了一天。这天中午,屎蛋子攥着大铁杈跑进麦场看自家的麦垛子。正好老支书也在。老支书把手伸进麦垛子,扭过头对站在眼前的屎蛋子说:“刚好,很合适。”屎蛋子说:“叔,你趴下吧。”老支书说:“咋,你小狗日的要踩着叔的肩膀上垛子?”屎蛋子说:“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老支书说:“你小狗日的别跟叔道斯文,楼什么楼,这是麦垛子!”屎蛋子说:“叔,我要上去啦。”屎蛋子话落,竖起杈把身子就那么跃了一下,人就站在垛子顶。老支书支起脖子去瞅,说:“小狗日的,你快碰住天哩。”屎蛋子才不管老支书还站在下面呢,就把麦子呼哧呼哧往下挑。老支书头上白衬衫上顿时落满麦子,麦子已经不是刚从大田里收割回来的新鲜样子,现在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股霉味。老支书的白衬衫很快就变成五抹六道的。可是,老支书并没生半点气,人还乐呵呵笑着,说:“农活,就是这么做的!你小狗日的往后少跟叔讲究啥斯文,你念多少斯文卦句做庄稼都不顶事。听见了没?”屎蛋子只顾挑麦子,根本就无视老支书的存在。老支书等了半天,只听见麦子翻江倒海的声音。老支书说:“你新草娘的屁眼,咋就屙出个你屎蛋子?好吧,你先慢慢挑,老子给你吆喝人,给你小狗日的当一回狗腿子。”

老支书张罗了一圈,身后便跟了许多握着各种农具的人。老支书就感觉自己还是有号召力的,就那么在麦场子上一站,指挥大家挑屎蛋子的麦垛子。没多大工夫,麦垛子就不见了,全摊在麦场上了。朗朗的日头晒着,麦秆儿争先恐后跳跃着,噼啪响着。

麦子晒好了,可以碾了。可是,偏偏这时候东北方向涌起黑压压的乌云。等发现了,风已经刮了过来。那乌云迅速变幻着姿态,可无论怎么变,都是既狰狞又气势汹汹的。老支书从场子另一边喊过话来,大家注意啦,手脚利索点,赶快堆垛子!是啊,要不把麦子重新垛起来,一场大雨泼下,这一满场的麦子就要打水漂了。让屎蛋子一家子要走回民国18年吗?到那步,简直该刮自个巴掌啊。多亏人手多,硬是赶在大雨落下的前夕,重新弄出一个新的麦垛子。

很多日子就这么走过了。屎蛋子就是能够随时出现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比如,你上井台绞水,刚好井绳滑的不行,你想喊个人帮帮手,不用着急,屎蛋子简直就跟个神仙似的,立即就出现啦。再比如,谁家过婚丧大事,端盘子洗碗挑水扫院抹桌子擦凳子等等,屎蛋子随时都会使你感觉人手不缺。其实,你仔细看一眼,庄稼人几乎都被好日子给惯坏了,明明自己闲着没事干,硬是要喊屎蛋子。屎蛋子的积极性虽然从未减退过,但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啊。就算是台机器,用到时间还得加油加水呢,还必须保养呢。似乎没有人考虑那么多了,这活儿说不定你做着,旁边会冒出这样一句话,屎蛋子哪去啦?接下来的许多年间,屎蛋子就这么着让自己变成这样一个屎蛋子的。

偶尔,还有人叫他一声魏老师曾经为他起的大名,不过,是这样叫的:李为人民服务。

仔细想想,屎蛋子好像没有必要这样忙来忙去的。屎蛋子没有理由这样做,是在向乡亲们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吗?如果把屎蛋子比作一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似乎也不恰当;老黄牛也有让人摔鞭子吆喝的时候呢。屎蛋子从来不用乡亲们吆喝或者督促的。

屎蛋子让乡亲们无法理解。事实上是,更多的乡亲根本就没想到要去理解屎蛋子。顶多,从屎蛋子忙忙碌碌的眼神里发现一些愉快,那是劳动的愉快。也许我们多数人从过分的劳动中感受的是疲惫,而屎蛋子享受的是幸福呢。

上个世纪末,我们村读首都一座著名大学的一个大学生考上了研究生。暑假期间,研究生回到村里。屎蛋子很快吸引了研究生。短短的接触并观察了一下,研究生就对个别人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屎蛋子,那不是劳动,是做爱。”

个别人以为是耳朵听错了,不解地瞅研究生。

“瞅瞅,屎蛋子那一对眼睛。”研究生说,“那是牝牛的眼睛啊。”

“牝牛,什么是牝牛呢?”

“雄性,就是公牛啊。”

“是研究生就该这么叫的吗?”

研究生没继续说这个话题:“你仔细瞅,屎蛋子满眼的欲望和快感。”

个别人并没有笨得不能再笨:“知道咧,屎蛋子劳动是受活咧。”

当初,没有人会预见屎蛋子会是这样一种处境。屎蛋子参加农业生产的第二年,李老昌便去世了。李老昌去世的前夕吧,还对别人说,我看样子要活到80岁。当时还一脸的忧愁呢,是忧愁他自个万一真要活到80岁该怎么办?到那时候,还不把我屎蛋子拖累坏了?听听,老头儿原来是站在这么一个角度考虑。说这话的工夫老支书刚好就在当面,李老昌爹说着呢,话便转了弯,好支书哩,咱屎蛋子的媳妇就指望你哩。老支书说,别担心,世界上还不至于独独缺咱屎蛋子一个媳妇吧。

埋了李老昌的那天下午,老支书对屎蛋子说:“你爹的话叔记着哩,牢牢地记着哩,你的媳妇叔承包啦。”老支书说罢,朝后院走去。走了没两步,他发现身后有人,扭头瞅瞅,屎蛋子居然跟了过来。老支书没理会屎蛋子,解开裤子便对着一棵枝叶长得七岔八岔的老榆树突突地尿。尿着呢,胯前出现一颗脑袋,是屎蛋子的。老支书忙道:“屎蛋子,你在干啥?”屎蛋子便咧开嘴巴笑,说:“花间一壶酒。”老支书说:“啥,这烂榆树是花,叔尿出来的是酒?去吧,去吧。”屎蛋子没离开的意思,瞅着老支书的下半身,说:“此物最相思。”

老支书立马就想起上年的春天,在屎蛋子家麦田里的情景。“屎蛋子啊,不是叔说你哩,你呀,原本就不是做庄稼活的料子。你屎蛋子应该是堂堂正正的李为人,在外面闯世界哩。谁知道你那根筋断了……都怪魏老师,他把你脑子腾出地方又给你塞了些没用的文化卦句?”

没了爹,新草也就郁郁寡欢。整个人几乎就不肯走出家门半步。一日也就是为屎蛋子凑合着做三顿饭。后来,便听说新草快不行了,也要跟李老昌去了。忽一日,还在说话间,就看见屎蛋子的家门口竖起了白麻纸做的灵旗。那灵旗也就竖了三天吧,便猎猎舞动着飘在黄土地里了。一家三口子,就剩下屎蛋子独个了。

发落新草期间,魏老师一个人突然悄悄回到村里。魏老师精神焕发的,已经是50岁出头的人啦,看上去比在村里的时候还显得年轻。魏老师与众乡亲亲热过后,对老支书李福海说:“老昌去世时正赶上我在省城开会,很遗憾的,没看上他最后一眼。”老支书不漏声色一笑:“亏你魏老师想得出,那会怎么就为屎蛋子叫了个李为人?”魏老师说:“为人民服务嘛。”老支书说:“对,你还真的有预见性哩,咱屎蛋子见天都为人民服务哩。”

两个人便来到村巷里。当年魏增光老师留下的许多墨宝还在,这不,刚出了屎蛋子家,抬头就看见一堵老墙。老墙上的白石灰尽管已斑斑驳驳,但上面原来用红油漆写的字仍依稀可辨。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其实字迹早就没这么全面,几乎有一半子都没了,可是魏老师把已经没有的全念了出来。接着还有一条呢,魏老师说,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都不见啦。老支书说,被我们的屎蛋子吃在肚子里了。魏老师并不常回村。村里几乎没他什么亲人,只有一个堂叔叔。他也就是偶尔回村看看堂叔叔。

一边说着话,脚下一边走,走着,就出了村。我们家乡大平原上的风光真的没得说,杏花刚敛了,苹果花便接着开了。还有呢,梨花桐花榆钱花还有脚下的打碗花喇叭花红红绿绿的溢满了整个大平原。更多的是麦田,这个满眼的绿,蘸着各样花飘过来的香味,让你美美地欣赏着。魏老师便是这样,嗨,还是家乡好啊。老支书说:“魏老师,那多年你很少做庄稼,对吧?”魏老师说:“是啊,可我那时候被你指使的跟风火轮子似的。哎,你说说,我给你挣了多少香烟和点心?”老支书说:“要不是我李福海,你能练就一手好毛笔字?”

这话倒是不假,魏老师后来的书法倒是比做官的名气大得多。魏老师说:“可是,我搭上一辆自行车,还是飞鸽牌的呢。”

老支书呵呵笑。笑罢,就走向一棵老榆树下,松开裤子方便。接着呢,就自然想起在屎蛋子家后院尿尿的事。转过身便对魏老师复述了一遍。魏老师听着,插话道:“怎么说呢,这多年我想起屎蛋子就犯糊涂。”老支书又笑,这次他笑得很特别,喉咙只发出咕咕的声音。魏老师倒没有一点笑意,说:“屎蛋子把你尿的尿,比作花间一壶酒,很贴切呀。”魏老师不继续说了。却转过身子避开老支书,自言自语道:“此物最相思……他娘的屎蛋子!”从没听魏老师说过什么脏话,尽管只是“他娘的”仨字。魏老师最后对老支书说:“你呀,就多操点心,给屎蛋子说个媳妇,凑合过一份庄稼人光景吧。”

离开此地时,魏老师边走又边念叨说屎蛋子怎么能把李白和王维捏合在一起?念叨着,魏老师忍不住哈哈大笑,直笑出了泪儿。老支书很困惑,问道:“魏老师,你笑啥?”魏老师却收住笑,正经道:“屎蛋子是说,你那玩意儿,最能把人世间的情思儿包含。”老支书还是困惑。可是,看样子魏老师不再想解释了。----(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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