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朋友老侯
因故赋闲百无聊赖,信步到县城唯一的小公园。时间在这里仿佛是凝固的——花草树木纹丝不动,游玩设施空空荡荡,只有我好似误入其中的不速之客。沿着小路走向公园深处,有三个笼子,算是动物观赏区,里面分别是无水可游的天鹅,锯了角的梅花鹿,还有目光呆滞的猴子。几个小青年点了支烟递给它,它便轻车熟路地抽了起来,一时烟雾缭绕。
小青年们的狂呼大笑,与猴子的淡定出尘形成了鲜明对比。我有些愤怒,觉得毫无公德,但又没有上前争辩的勇气。不一会儿,小青年们作鸟兽状散,只留下我和猴子面面相觑。我突然想起西游记里孙悟空的师傅菩提老祖,他说你既是猢狲,便姓孙罢。可为什么不姓胡呢,或者干脆姓侯?他的确很老了,我便自作主张称它老侯。
几天后,我带了几颗杏去看它,把杏放在笼子外的水泥边沿上。它看了看我,伸出手把杏拿进去。杏的汁液顺着指缝流下来,这时候我才觉得它是一只猴子,而之前太过像人,而且历尽沧桑垂垂老矣。小城无岁月,一切都在老去,比如越积越厚的松针,吱扭作响的蹦床,而梅花鹿又在用新长的角顶笼子,来缓解成长带来的瘙痒。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愈发清晰地认识到,在狭小和熟悉的地方,理解和体谅是不存在的。人应当向猫学习,即使要面对的是死亡这样令人不快的大事,也应当悄无声息地独自离开,这样才有被遗忘的机会,否则将会沦为流言或谈资。离开的人是无从知晓了,但留下的人却要承受莫大的负担。
我又走到了公园,时间依旧是凝固的,而我永远是那个误入其中的不速之客。天鹅依旧无水可游,梅花鹿的角还没长出,而它们旁边的笼子是空的。老侯死了——这个念头一下子浮出脑海。但又没什么可惊讶的,它已经很老了,而且很不快乐,我甚至为他的解脱感到庆幸,甚至滋生羡慕。人从生到死都无法来去自由,无权选择是否出生,或许有权选择是否死亡,但往往是在“没得选”时匆匆决定。
我以为自己站在笼子外,其实是在另一个更大的笼子内。这笼子是天地,是房屋,是一颗心脏,是逃不脱的宿命,是每一次偶然的得到与必然的失去。老侯仿佛还在笼子里,因为烟瘾发作打哈流泪,又因为尼古丁飘飘欲仙,向笼外人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然后渐渐隐去。我抽出三支烟点燃,放在笼子外的水泥边沿上。白雾袅袅升起,在晚风中如精灵般自由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