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物语 | 村里曾经的先生们,今天的我们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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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我在沿淮半岗的乡村集市上,偶遇一位会打算盘的老先生。姓张,今年恰好88岁。算盘珠子拨得啪啪响。于我来说,那是久违了的节奏和场景。
(前不久,我在沿淮半岗的乡村集市上,偶遇一位会打算盘的老先生。)
我刚记事时,村里有位姓杨的老者。那时幼小的我觉得,他已是很大很大的年纪。至少,该是七八十岁吧。脸面,胡子,都不记得了。偏记得,他有两撮显眼的白眉毛。那是年长的标志。
在一个村子里,他是惟一会打算盘的人。好像是给生产队里算账,他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嘴里小声念叨着口诀。而且听起来,还有节奏。站在不远处,我看他打算盘,能看个小半天不动身。
村里的人都称他老先生。据说,杨老先生早年间念过私塾,给外村有钱人家管过账。生产队请他当会计,他不干。但年终帮着算算账,倒是很乐意。
还有一位王老先生,也有很厚的私塾的底子。动不动就“之乎者也”,可惜农业活不咋样。因为这个,生产队安排他喂养耕牛。这是个相对轻省些的岗位。喂牛的场所,就在大晒场的边上,几间社屋。那里有十来条耕牛,有成堆的草料,还有老先生一肚子的“子曰诗云”。空闲下来的时候,他会给我们这些小不点儿,讲“人有冲天之志,无运不能自通”的话。
王老先生这话,我太小,听不懂。但我父亲听得懂。那时,父亲已从中学毕业,结婚生子也没几年。他听着老先生讲古的话,在村里教学点当了民办教师。人也都称呼他老师,或者先生。
我父亲这个先生,教村里孩子识字念书,是主业。先在王老先生喂牛的地方做课堂。那里有喂牛的牛槽,我和同伴就趴在牛槽上写字。放学了,耕牛归槽,课堂又成了牛屋。老少爷们都戏称,我父亲是“牛槽学校”的先生。后来,在村中心地带盖了两间专门的教室,教学点的条件才有改善。
副业呢,则是给村里人家代写信件。通常是傍晚时分,人家来请我父亲这个先生。不论有多忙,父亲都是有情必到。到得人家里,在煤油灯,先把远方来信,念给主人家听。主人家需要回信,讲些啥内容,都由我父亲在专门的信纸上写出来——跟学生写作文一个样,先打草稿,再根据主人家的意思,改一改,最后誊写一遍。装信封,封口,还得在信封上写好收寄人的姓名和地址。我有时候跟着父亲去玩,总能听到人家对自己的孩子说,要好好上学,长大了自己写信,不麻烦先生的话。
父亲还有个副业,就是过年之前,为村里人家写春联。一进腊月,他就进县城,买齐毛笔墨汁,以及新出的一册新春联。过了祭灶,村里人陆陆续续把春联红纸送到我家。父亲拉开大桌子,计算每家每户大门、小门的数量,裁纸、叠纸,新毛笔蘸墨汁,开写。裁下的边角料,用来写小福字。一户人家写好后,晾干,叠好,在背面注明姓名,便于人家来取时查找。
通常,这春联一直写到大年三十的早晨。等最后一户人家取走后,才能写自家的春联。因此,每年春节时,我家贴春联,都要比人家晚些。为这,父亲没少受家人的埋怨。父亲却很坦然。他总是说,谁叫我是先生呢,一个村子里住着,应当应分的事。
一代一代的年轻人上学念书,父亲代人写信、写春联的副业,延续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之初,才画上句号。
杨老先生于七十年代去世,王老先生在八十年代故去。我父亲这个先生,在九十年代后期,转为公办教师,成了端公家饭碗的先生。2012年秋天,父亲也辞世了。
回望村里的先生们,他们留下来的只是一个个背影,而且越来越模糊。但放眼望去,如今村里的每家每户,都有了能写能画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