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雨,听的是场景;青年听雨,听的是意境;中年听雨,听的是心境;而老年听雨呢,应该就是往事了。而我—听的什么雨?|张涛

听到窗外的雨声,便想起“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诗句来,心吟一遍过后,自己又不由得笑了:那句子可是杜工部的《春夜喜雨》,与目下刚入五月的雨,实在有些“同床异梦”,——不搭调啊!

想想也是,少年听雨,听的是场景;青年听雨,听的是意境;中年听雨,听的是心境;而老年听雨呢,应该就是往事了。杜工部的《春夜喜雨》,看似老少皆宜,皆有喜韵,但喜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了。

我听过农庄屋檐下的雨,那时会凑好多人。有坐小木凳的,有圪蹴墙角的,还有我这样,——站着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冲到院子试雨的。坐小木凳的会赞“这雨下得及时下得好”,圪蹴墙角的会——手指夹纸烟,吐了一口,叹“这雨只够点眼药,丰收还得看后来是否有雨水”。而我,听此如听天书,只关心我伸到雨地的脚,是取得父亲的笑,还是恼。

我还睡着听过父亲教书宿办房外的雨,那夜无论如何都听不到雨声,只有父亲的叹息和我的牙疼声。当时,我老想不通一个问题:中午父亲可是给我熬了黄连的,尽管——起初我不喝,后经父亲写了“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的字开导后,我还是喝了啊。——药,喝是喝了,可牙仍疼,父亲仍不能睡,天仍不见明啊!次日,我看到校园里积了许多水,得连晴几天方可晒干,何况——雨还在下着!我和父亲打着伞,在雨中开出一高一低“两朵花”,按“泥浆路—柏油路”的顺序,各走了五六里到县城,找名医,寻偏方,直到下午雨晴,牙疼才好。完后,穷尽浑身力气,才回忆起前夜至天晴前的雨,为何听不到,究竟是什么声。

现在,我仍会听雨,但只是偶尔,且是都市楼房下的雨。听时,无论黑天还是白日,都没有农庄屋檐下凑的人多,尽管——街市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听时,也没有父亲教书宿办房牙疼那夜的费劲,尽管——我交过学费,人生向秋。可听雨者,不会有好多人,要么一个自己,最多三两他人。听!“三两他”正好来了一位——

“谢谢你今天的安慰!”

“到我们这个年龄,总有些猝不及防的事,等着我们去处理,所谓‘人到中年’。”

“我可能太随性,才有了多愁善感,和诸多不适。身边所有的人都似乎缺乏安全感,我倘若离开半步,整个世界就跟不转了似得……”

“随性是因为人真,不适是因为事杂。当一支队伍把所有的希望寄托给领头人时,领头人需要藏起自己的随性,需要承受更多的不安全因素,以及不安全因素带来的危险和委屈,这是队伍领头人的职责所在。”

“那我就收起随性的翅膀罢,只做女神一样的汉纸了。俗世杂事奈我何?”

“可不是?!咱是谁啊,是出了门天会塌,但这会还能与人心平气和聊天的人啊。”

“才子有才!”

“没准哪天我会改名‘虚竹’,‘此木是柴’还是有些狂妄自大。其实,我是个两面人:一面是‘虚竹’,一面是‘此木是柴’,你遇见的是哪个我,这完全取决于遇见人自己本身。”

“难怪我只见此木不见柴。”

“这一切,只因你所持‘虚竹’之心。几日前,写了首《休息》以自慰,这会,也送给你,以安慰我们已经疲惫了的灵魂。”

把我还是放在我的床上。
容我床的,
是一间老屋。
里面盛放着我的过去,
现在和将来。

我把这些也放在我的床上。
过去的,让它过去;
现在的,让它安宁;
未来的,让它升腾。
因为我还没死,只是休息。

我在“谢谢”中重回雨夜,四周一片“唰唰”之声,仿佛,我是被雨包围的公鸡,——声未出,雨先吞没。无奈,搜罗出听过的一则故事,此刻再品以解囹圄之困:

一位“旱鸭子”基督徒掉到海里,挣扎时看到一艘船,船上人要救他,可他说“不,我要等我的上帝来救我”。接着,他继续在海里挣扎,后又来了一艘船,船上的人又要救他,可他仍坚持“上帝”来救。结果淹死。后来,他到天堂见到上帝,他埋怨上帝不救他,上帝说:“我已经派了两艘船去救你,可是你自己不愿意上来。”

故事完了,雨还在下着,思想的干涸非但未被淋湿,反倒如一缸汽油,被一苗火柴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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