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记忆(1950——1958)

序  这一阵子俗务缠身,个人操持,精力有限,一直在编撰《城市记忆——保定老工厂》一书,接近尾声,希望把心中的思路和手中的资料能呈现给世人,明年再接再厉,能推出《城市记忆——保定老建筑》一书。天地宽广,奈何个体微薄,在事业、家庭、爱好方面平衡,无愧于自己就好,有时候,有一丝闲暇,翻看海量的资料,忽然发现了几年前天津太行人家的朋友发过来的保定记忆一文,记忆力不好,一时想不起老人的名字,手写的文稿,八九页,经历过的,那么鲜活动人,是对这座城市的记忆。清晨,拿出笔记本电脑敲成电子稿,也是一次精神的洗礼,对这座城市过往曾经的献礼。我不喜欢华丽壮大的场景,喜欢对细小空间的深描,在一遍一遍琐碎的角落里窥见天空的深远。

因为经典,因为精美

难以忘却

解放了,1950年我十岁。父母带着他们的八个孩子,由贵州省人民政府出资给安置费,送我们这批北方佬返乡。沿途分别倒站,终于回到阔别十七年的老家保定。住进了薛刘营西街97号宅院西厢房。

▲铁扬先生的笔能把保定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神韵描摹出来。

父亲用安置费及亲友们的接济款,在西关大街开了一间“光华自行车行”,卖件修车,挣钱养家。我们姐弟几个进了西关完小上学。记得学校板报表扬过我们帮村民拔麦子的事儿,还经历过学校组织高年级学生去东关挖河沙,用书包背回来垫操场沙坑,一次挖沙沙坑塌方,出了伤亡事故,全市轰动。

薛刘营村分东西前后街,同学段长江住后街最西北,靠铁道,航校最近的一个宅院还有张文水,一起在段家写作业,西屋北墙上挂着一排乐器。段家老爸是剧团琴师,闲时段长江取下二胡玩,趁机我也拉几下。没想到这一拉,却成了我的喜好,以至一生的专业。

纵横的沟壑,将村子各街及思罗医院分隔,相对沟壑,整个村子及思罗医院都处于高地之上,制高点在气象台,我家住在西上坡。东上坡有粮店、煤场、小卖部。农家厕所连着猪圈,胆小的人不敢久蹲,家里把着孩子拉屎,不愁清理,院子里乱跑的土狗子招之即来,精准服务。“狗改不了吃屎”,那时候是真事。十几米深的辘轳水井,街边的碾子都是私有公用。

思罗医院墙外高地有庄稼地、坟地、掩埋坑。坟地边上的小榆树,说是棺材板发芽生出的。常见到成群的乌鸦从医院内高大茂密的杨树林中飞出来。落在掩埋坑里。挖食医院外病房扔出来的污物。一条细小的路通向小集街,左拐小山头上的火神庙,逢时,信众登高进庙上香磕头。

纵贯南北的一条沟壑,过了火神庙,就淡漠了,似沟似路。旱季里,是一条未经投资整修过的土路,交通工具多少独轮推车。一条扁带肩上扛,两头就把车把绑。车轮两旁装满货,吱吱扭扭走四方。也有胶皮大马车,车轮铁钉老牛车来来往往,一派物流风光。

雨季里沟成河,发水了,人们把流水截断布上竹篓,过滤流水,留住翻河逃出来的鱼虾。说到雨季,1953年,保定发大雨,连阴大雨,造成大西门右侧城砖大面积脱落,砸到了城根下的民宅,出了人命,当时是保定一大新闻。

薛刘营周边的沟,历史上是如何形成的,是先人们防洪排涝的水利工程吗?解放初期,保定的古城墙及城门楼,虽然破损残缺,但东西南北总体完整,一息尚存。黄花馆小学南侧紧邻深宅院落,是刘记假肢加工厂,做活较细,质量好,收入颇丰。老板刘大大是父亲的好友,常去他家借用自行车。

西关大街向东进大西门,通达大东门出东城。向西通达火车站西大园。与其平行的另一条大街,金台驿南向东进小西门(已荡然无存),通大小东门,向西经完小南正门是河北宾馆。大转盘到火车站。这两条大街,西大街,西关大街仅有十米宽,但却是保定的中心街区,商业一条街,林林总总的百年老字号:槐茂、马家老鸡铺、乐仁堂等,名胜古迹:城隍庙、直隶总督府、大旗杆、天主教堂、古莲池、大慈阁等都在于此。西关大街满满的铺面,挂面加工厂、土产门市、马车修理客栈、豆浆果子铺、酱肉铺、店面较大的一家路南是车床加工厂,工人很多,活计很多,进料送货一派繁忙。再向西路南,一家两大间的棺材铺是同班同学家开的。整齐的摆放着不同材质不同规格的棺材。几个同学在他家写完作业便坐在棺材上面聊天。偶有打着带小铃铛大骨头板的要饭人,在门前说唱,出西门走十岁,眼前来到棺材铺,大老板你发财,你不发财我不来,见你没有表示,继续唱下去:这棺材真是好,一头大来一头小。西侧紧邻一小胡同,西南50米左右,是西关完小的北便门。上课钟响,锁门免进。

▲吴良镛先生笔下的大慈阁。

校园内平房,直角拐把足有十五间教室,室内走廊连结起来展现出当时的不凡规模及硬件水平。高架的大钟,专职大爷用绳子拽动着钟锤,叮叮当当的指挥着全校的行动。操场西南有篮球场,课后总有比赛,师生围满四周,加油助兴,在西南有一砖砌舞台,一米高,20平米大小。领操讲话表演利用率很高。这可是我多次上台露脸的地方。时间一长,我便成了小有名气的学生。师范学校的实习生老师,中苏友好协会的苏联老师常来指导学生课外活动,我着实受到偏爱,教我跳舞表演,多次在舞台上为全校师生表演,苏联水兵舞,一蹲一起的那种,气氛热烈,很多同学都认识我。不知道我小学的同学好友今在何方?

东邻国民党时期陆军军官学校旧址,经红二师,体育场东进,靠近总督署、大旗杆、古莲池附近,南北贯通,两条主干线的天华市场,类似天津的南市、大胡同,又称马号。当年是只能行人,不能过车,很挤很挤,传说,一天商场内有人挎着篮子,卖鲜桃、鸭梨、烧饼。不停的叫卖:“桃梨大火烧”,时日内一场大火,烧惨了马号,救火车干着急。神秘的叫卖人始终是谜。

小学毕业,面临巨大升学压力,一年一度的小升初考试,四郊五县,众多的考生背着铺盖卷带足干粮蜂拥而至。平均30人至50人录取一名。我名落孙山,多数同学选择了待业,个别岁数大的,家里给筹办婚事了,我进了保定师范高小补习班,学校老师把我们当在校生一样认真补习辅导。1953年,上学路上,见到武装人员押着二三十人的犯人队伍,双手捆绑绳穿,低头行走,队伍走进,着实吓得我腿软,竟然见到了两位熟悉的面孔。一位是同院住的独身瓦匠,一位是我那位做假肢的刘大大。回家听父亲说是三反五反运动的事。一位是一贯道头目,一位是偷税漏税。还有轰动全国的刘青山张子善特大案件。让我第一懂得法律很重要。1955年的中学考试又来了,满街的考生,铺天盖地的涌入考场。等待公榜的日子里,河北群艺舞蹈学校的老师进考场目测学员,我被邀去北关舞蹈学校参加考试。结束后,主考老师问我还会什么,我给他们来了一个后空翻,又来了一个蝎子爬,全场老师都笑了,转天,录取通知书就寄到我家。没过几天二中公布榜,我也在其中。当时风传:一中不好考,二中房子少,三中是坟场,四中来回跑。说到三中,建校平整操场,传说大片坟地中埋有金人头,热闹了一阵子,终究没有结果。再说保定女中,周末总有不少小伙子、青年军官在校门口等候自己的女朋友。

父亲的决定,我进入了保定二中,每月三元到五元的助学金,够交二十四天的伙食费。周末回家返校路过南大街,路西一家商铺,门前右角有一处像山尖的石头,总有人驻足,抚摸议论,据说铺内柜台下还有一处类似的尖石,鲜为人知。其实是商家设计的骗局,防止游人进屋。沧州的的狮子,定州的塔,保定府的大裂瓜,前两者真实可见,大裂瓜山到底有没有,是个迷。

在为慈禧太后精心修造的南逃行宫,心情别样,只觉得要珍惜,要努力。上天赐福,遇见了贵人,音乐老师冯云鹏,慈眉善目,北京音乐专科班,师从名家,中西贯通。在他精心栽培下,三年中,在钢琴、声乐、二胡打下了基础,二中后院的音乐教室(莲叶托桃)是我每天必到的地方,为此冯老师专门为我配制了一把教室钥匙,我组织了全校的乐队,高中生占据多数,凡学校大型活动,乐队演奏助兴。

河北天津师范学院音乐系每年来保定招生,招生组长是冯老师的同学,天时地利人和,我提前收到了天津师院的录取通知书,1958年,我十八岁,一个人默默的登上了赴天津北站的列车,一晃六十多年过去了,老同学们可好?保定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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