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墨作品】纳 凉
李北墨 原创作品
夏日,昼长夜短。白天,世界像着了火一般在燃烧。夜晚,仍余火未尽在烧烤。晚饭后的纳凉,就成了城市乡村夏夜里的一道独特风景,在公园、在广场、在空调下、在电视机前、在商场、在书店以及灯火阑珊街头陌巷,无处不在上演‘纳凉’大戏……
关于纳凉的故事,在每个人的记忆里,都应该有一箩筐,我也不例外。
我生在苏北平原腹地的水乡小镇,童年的记忆,记得最多的便儿时纳凉的情景。那时,我的家乡很贫穷和落后,没有通电,没有电灯,没有电扇、更没有空调,就连点灯用的煤油或蜡烛,也是紧缺之物。
农家人的晚饭很简单,一锅照得见人的五谷杂粮稀饭(那年头常常青黄不接,连喝白米粥也是一种奢侈。那时,遇到什么吃什么,家里有什么吃什么,大麦仁儿,糙米、红薯、玉米粒、麦麸面、青菜叶、番瓜叶等),几块腌制的菜瓜(菜瓜,一剖两半,加一些大颗粒盐腌制三、五天,去卤,晾干,吃饭时,洗净,手撕成小块,或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喝稀饭时,一碗稀饭一小块),每人一小碗,喝完了,再添半碗,锅就见底了(如果桌上能有几块麸面饼,每人分个一块半块,那就天下最美味最丰盛的晚餐)。
父母用半桶热水将我们兄弟姊妹挨个洗个澡,然后就一个一个放在草庐前天井里那两块木板搁在两条木凳上的‘床’上,兄弟俩则争着睡那张吃饭用的简易长条木桌,那神仙一样的“天堂”。兄弟姊妹都像淘气的‘米老鼠’,总斗来吵去的‘抢扇子’、‘夺被单’、‘占底盘’、‘数星星’、‘打嘴仗’,只有在爸妈的训斥下才会略显安分。父母收拾好锅碗瓢盆,便轮流给我们扇风、驱赶蚊虫,他们边跟我们说话,边哄我们睡觉。等我们睡着了,再一个一个移到家里支有蚊帐床上。往往在移我们时我们便醒来,父母只得又放下。想想当时,真是不让爸妈省心,不知好歹……
这是我记忆里最早的纳凉。
后来,我们逐渐长大,纳凉的范围也略有扩大,等我们更懂事一些,父母也就更放心一些了。炎炎酷暑之日,正是我们暑假之时。我们也能趁着早凉帮父母做些打猪草、洗衣服之类的家务,白天除了做作业,还要负责家庭一日三餐的“烹饪”,淘米、洗菜、抱草、烧火、喂猪、收拾锅碗瓢盆等。晚饭后,我们会争先恐后地抢着收拾碗筷(只有表现好才能得到批准出门纳凉,否则就得老老实实在家门口呆着纳凉),然后依次洗澡,出门纳凉。开始时父母担心我们乱跑闯祸,总是不近不远地跟着,后来也就慢慢不跟了,也许是我们长大了,也许是他们觉得太辛苦,懒得再寸步不离管我们了。那时,我们天天都盼着长大,因为长大了就能听到更多的故事,学到更多知识,也就能帮父母干更多的活,改善生活了。
当年纳凉有三个好去处,我们常常挥舞着芭蕉扇,迈动双腿小跑步,向纳凉最热闹处飞奔。
一处是村里最年长最有故事老人——邵国玉老人的身边,我们都尊称他为邵大爹爹(爷爷辈长者),在他身边,我们可以听到每天不同样的故事,什么孙悟空大闹天宫、刘秀起兵、狼来了、秦始皇统一六国、天平天国杀鞑子、泗州城地陷、抗日打鬼子等等,常常听得津津有味,甚至忘记了热,忘记了蚊虫叮咬。直到老人罢讲,说,去去去,都回家吧,明晚再来,才一个个依依不舍的回家。
第二处是横跨在学田港上,连接村口与淮金公路的老木桥,河道上空旷,木桥上风大,男女老幼,晚饭后总喜欢到木桥上走走,晃晃,坐坐,歇歇。家长里短的唠叨,柴米油盐的说词,锅碗瓢盆的趣事,庄稼高矮猪崽大小,尽管都是些不是故事的故事,却常常人满为患。
另一处则是生产队平房仓库的屋顶,仓库建在一块高地上,是砖块水泥构筑的平房的屋顶,那里自然也就成了乡下人纳凉的佳处。我们常常兜里装着玻璃瓶,手里摇着芭蕉扇,脚下踩着阵阵蛙鸣,跳跃着追赶萤火虫,向那里飘去。每每拍下一个萤火虫,往玻璃瓶里装一个,运气好的时候,一晚上能捉十几只萤火虫,玻璃瓶就成了跟天上眨眼的星星一样的魔瓶了。生怕将萤火虫闷死,我们会在瓶塞上钻一两个小孔,或在木塞上刻几条沟槽,透气。这样,抓一批萤火虫就可以玩几天,只要给萤火虫喂几片番瓜叶,就能让它们‘酒足饭饱’、‘安分守己’发光好几天。有时纳凉只是一个说词,捉萤火虫,捉迷藏,借小人书,玩疯了,到达目的地时已座无虚席,只得打道回府,一路优哉游哉,跑累了,玩累了,回家倒头便睡,也就不再觉得炎热了。
再后来,街道和乡镇先后通了电(我们家虽然离镇上是不远,却推迟了四、五年通电),纳凉便成了标准的借口。老人讲故事无心去听,木桥有风懒得去蹭,萤火虫和平房屋顶也不再稀罕了。纳凉也有了更深层次和含义,街道和乡镇有了电,就有了为数不多的电视机、电风扇。晚饭后,我们三五成群,常常走两、三公里路,不为纳凉,只为‘蹭’电视看。那时民风淳朴,无论谁家有电视,只要在播放,我们都能‘蹭’过去看,主人总会客气地递板凳、端椅子,有时弄得我们这些“蹭”电视的人都不好意思!那时,电视节目特别少,我们总能‘坚持’看到“再见”才起身,主人也不催不急,末了,还招呼着说,明晚再来,明晚再来。回家路上,总是大发感慨,你说‘这主角如何如何厉害’,他说‘那个光头如何如何阴险’,我说‘这老婆婆怎样怎样善良’,你说‘那老头如何如何糊涂’,我说‘这仗打得真过瘾,那鬼子死得真惨啊’,他说‘解放军最勇敢、最厉害,我长大了也要当解放军打鬼子’,一直‘高谈阔论’到家门口。直到多年后的后来,我们才知道电视里好人坏人都是装的、演的,是在‘骗’我们的感情和眼泪,等我们真正明白这些时,纳凉的快乐,已经离我们相当遥远……
再再后来,电风扇和电视机家家都有了,空调也陆陆续续进入了我们的生活,纳凉也就渐渐‘失宠’了。晚饭后,一家人聚在一起,点上蚊香或喷洒一些灭蚊剂,电风扇转着,电视剧放着,家家户户都享受着惬意的在家纳凉,也就没什么人愿意在暖烘烘的夏夜奔来跑去了。看似这纳凉与我们渐行渐远了,其实纳凉只是‘潜伏’一把。
日子蒸蒸日上,条件越来越好。电视机家家都有个两、三台,空调也不稀罕,电风扇也不再是主角,人们反过来又开始厌倦这养尊处优的生活了,继而陆陆续续开始上演‘升级版’的纳凉。在我初次纳凉三十多年后的今天,又见熙熙攘攘的纳凉人了,不过已不是为逃避蚊虫、炎热而纳凉了。你看,晚饭‘晨光’过后的公园、广场、空地,哪里不是纳凉的人们。锻炼身体的、散步的、跳舞的、唱歌的、吹拉弹奏的、滑跷跷板的、游泳的、溜旱冰的、扭秧歌的、摔大袖的、吼花腔的、放风筝的、看热闹的、乘凉风的,他们都有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词,叫纳凉。
这不,纳凉又像“胡汉三”一样,回来了,蜕变成了一种特别的时尚!不管你注意没注意,不管你纳凉不纳凉,纳凉就在那里,不依不饶,生生不息。你看,纳凉大妈的广场舞正酣,纳凉人成群结队的围过来了,纳凉已成一种时尚,一种风情,一种锻炼,一种悠闲……
【作者简介】李北墨,原名李长新,江湖人称“北墨兄”。1967年生,江苏金湖人,作家、诗人,无锡市作协会员、上海文艺网第三届签约作家、国家注册高级策划师、房地产专业策划师。主要作品:《女人如兰》、《人生,没有下辈子》、《清泉洗心》、《把每一天都当生命的最后一天》等,著有散文集《有你的远方就是天堂》,中国第一部扑克牌小说《暗恋》,人生智慧集《墨言墨语》。版权所有,侵权必究。作者微信号:2642529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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