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志农:绿孔雀保卫战始末

▲ 野性中国创始人奚志农。摄/ 杨昶

奚志农与绿孔雀保卫战不得不说的故事。

野性中国创始人奚志农,为大家分享:他和绿孔雀之间的种种故事。

19年前,结缘绿孔雀

我(奚志农)是个云南人,一个顽固的云南人,一直以来都以云南为傲。
历史上云南都被称为动物王国、植物王国,有色金属王国,早年云南的小朋友去省外上学,都要给大城市的同学炫耀我们是骑着大象去上学,孔雀满街走。
第一次拍摄到绿孔雀,是在 2000 年春节期间。
去我母亲的老家(大理的南面巍山县),我在一个农户家呆了两天,天一蒙蒙亮就跑到一个他们搭好的一个木棉树下的篷子里守候,等着绿孔雀出来。
那时运气很好,大概是中午的时候,阳光很强烈的时候,我们拍摄到了绿孔雀,但是遗憾的是出来的都是母绿孔雀,或者是公的亚成体,总之都没有长尾巴。
所以当时觉得拍得光线不是很好,公的也没有出来,也没有什么行为,所以这些照片我十多年都没有发表过,直到前两年我们打响了绿孔雀保卫战才拿出使用。
奚志农2000年拍的绿孔雀照片如下:

保护绿孔雀起因

1988 年大理州就把巍山县青华乡列为保护区,但那个年代管理远远没有跟上,历史上的云南,确实绿孔雀满地走,这是当时巍山县青华乡保护绿孔雀的文件资料:
从文件上看出,很多年以前,巍山的绿孔雀就开始受到重视,但遗憾的是 2010 年澜沧江上面的一个大型电站建成之后,那个区域的绿孔雀也就消失了。
作为一个野生动物摄影师,我这两年都特别自责,因为观念的根深蒂固(源自云南人这样的一种所谓的自豪感,让我在过去的年代总以为绿孔雀遍地都是),隔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去关注过绿孔雀。
这一点我要特别感谢一位年轻人,我们的小顾(顾伯健)同学,他是一个植物学研究生,做硕士论文的时候,深入到红河流域的热带季雨林,他本人也是一位观鸟者,因为这个原因,他也了解到他做植物调查的地方,有绿孔雀栖息,也了解到那个地方的绿孔雀的状态。然后小顾同学在那个时候就开始(为绿孔雀)奔走。
在 2017 年的 2 月份,我重新回到了当年拍摄绿孔雀的地方。当年的木棉花还在,但窝棚已经没有了,滇橄榄还在,当年公孔雀飞翔去的河滩、农田和村落已经没有了,看上去已经变成一个水库。
恰好,我到青海玉树做一个摄影比赛的评委,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了小顾同学发的朋友圈,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一字不漏的转载了这篇文章,这也预示着绿孔雀保卫战就此打响!
顾伯健17年2月的朋友圈截图如下:
奚志农17年2月的朋友圈截图如下:

2017年,用影像守护自然

那一天夜里发了朋友圈,第二天一早就赶飞机,我让同事婉容给小顾打了一电话,让婉容对小顾进行采访,我们要写一篇关于绿孔雀的文章。
在3月15日中午这篇文章发出来了。
之后我和同事婉容,以及大理地区拍鸟最棒的张炜开车直奔绿孔雀的栖息地。那个时候电站正在热火朝天地施工,交通受管制,在路上堵了几个小时,天黑之后放行,我们看到灯火通明的工地尘土飞扬。当天晚上到了镇上,第二天下午就到达了绿孔雀的栖息地。
我们何其幸运,下午沿着河谷往下走,就看到两个绿孔雀朝对岸飞去。我们在的一岸属于新平,对岸属于楚雄。
十年以来保护区被调整了好几次,面积虽然没有减少,但是河被划归在保护区以外,我们云南著名的三江并流是世界自然遗产,但事实上这三条大江是在自然遗产之外的,为了建电站,把原来海面的海拔263米,调到了680米,把整个河调出了保护区,把最重要的调走,这就是中国的一个现实。
恐龙河州级自然保护区范围调整报告资料如下:
当天拍摄绿孔雀使我非常兴奋,我到河谷搭起了隐蔽站,张炜在另外一个地方搭起了隐蔽帐,当天傍晚我们就拍到了绿孔雀。
夜幕开始降临,我们撤出了隐蔽站,夜晚绿孔雀开始上树,我听到了此起彼伏的绿孔雀的叫声。

我们真的是非常幸运,第一天看到且拍到了绿孔雀,那天晚上我们随着绿孔雀的鸣叫回到住处,第二天天不亮我们又重新回到河谷开始守候绿孔雀。这一趟我们的拍摄竟然是最早的一批绿孔雀的影像,而我也很幸运地成为了拍到中国野生绿孔雀的第一人。

第一次拍摄是 2000 年,第二次是 2017 年,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人去拍绿孔雀,这是让人费解的事情。后来张炜拍到了公的成年绿孔雀夜栖树上的相片。我也拍到了母的亚成绿孔雀。张炜拍的公绿孔雀也在北京的地铁做了一个多月的公益广告,2017年的7、8月份,我拍的母绿孔雀也作为公益广告在电影院出现。

问答

以上便是奚志农与大家分享的他与绿孔雀的部分故事,在分享过程中也有很多志愿者提出了自己的问题,篇幅有限笔者筛选了部分具有代表性的问题,如下:

Q&A 问答环节(Q:笔者,A:奚志农):

Q1:请问在绿孔雀保护进程中,最困难的是什么?

A:最困难的部分应该还是中国特色吧,因为地方政府、研究机构不支持不配合,这些是一开始最困难的部分。

Q2:绿孔雀数量的锐减,不仅要保护栖息地,我们还能多做什么呢?

A:保护栖息地最主要的力量当然还是当地政府和祖祖辈辈生活在那个地方的老百姓。保护区则是保护区的工作人员和林业部分人员为主要保护力量。而公众第一步能做的就是让更多的人知道绿孔雀和蓝孔雀的区别,让大家知道绿孔雀的宝贵。

Q3:新能源应用并不成熟,很不稳定,现在的一个重要问题是能源利用率非常低,以及浪费严重,比如大城市夏天空调冬天暖气。您对此有什么建议?

A:空调的问题,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这么多年和空调做斗争的很多故事,这一二十年来电视上空调广告的连篇累牍的轰炸,使得人们认为空调现代化生活的象征。但殊不知中国十几个气候带,有些地方的气候其实根本都不需要空调。比如我现在在大理,大理就属于一辈子都不需要空调的地方。很多地方很热,是城市的热岛效应的一种后果,汽车空调、高楼空调等所有的热量都往城市的空气中排放,形成的恶性循环。暖气也是同样,大城市集中供暖,暖气烧得那么热,在家里恨不得穿短袖背心。变态的城市,我们被现代的生活所绑架,不知道一天当中温度的变化,这是一个非常令人遗憾的事情。

Q4:请问绿孔雀保护战到今天,我们还需要哪些方面的支持和努力呢?

A:我想把这一种保护的理念,让当地的孩子们都知道。所以我们正在抓紧联系当地的政府和学校,希望开春之后能去当地学校做一系列宣讲活动,同时我们节前还做了一些绿孔雀年历送到当地,以在当地宣传和科普绿孔雀的重要性。

年历相片如下:

Q5:嘎洒江水电站已经初具规模,停建后,能恢复到以前的生态环境吗?

A:经过将近一年的施工,对那个地方生态环境的影响,对整个山体的破坏,对整个生态的破坏确实是蛮严重的。但如果电站彻底地取消,给大自然一些时间,以后或许会慢慢恢复的。

Q6:能分享一下怎么取得宣传的支持?

A:绿孔雀也牵动了很多人的心,也有一些企业也来问我是不是可以在绿孔雀的保护上帮忙做一些事情,当然我们也是非常欢迎的。

Q7:地方和研究机构做了什么?

A:现在情况有了很大的改变,地方政府对我们做的工作从先前抵触到后面的接受再到现在的支持,这比起前些年已经有了非常大的改进。

Q8:关于绿孔雀保护或其他的保卫行动如何与自然教育活动结合,让更多的人,更多的孩子参与进来?

A:北京博物馆的金牌讲解员高源,从绿孔雀保卫战开始后就收集了很多有关绿孔雀的资料,到北京的很多学校去做了演讲。自然之友也有一个针对孩子们的绿孔雀绘画比赛,这也是孩子们可以参与的一些事。

Q9:那里是否有建立保护科研站的可能?

A:目前所知道的情况,昆明动物研究所,云南大学,有一些科研机构也做一些研究,主要是以布设红外线相片为主。去年年初云南省林业厅也做了一个云南全省的绿孔雀的普查。现在是在怒江流域还有极小种群,澜沧江也有一丁点,最主要的种群在红河流域。

Q10:请问施工区域会直接影响到绿孔雀的活动区域吗?

A:嘎洒江那么大范围的一个工地,就别说大工地,就算是小工地对绿孔雀的影响是非常地巨大的。

小江河的二级电站在我们的微信公众号发出之后,云南省环保厅已经叫停了,那个是完全取消了的。至于嘎洒江电站从2017年8月份一直停到今天,自然之友的公益诉讼到现在也没有宣判。嘎洒江电站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的说法。这是现在的状况。

Q11:2019年有计划在云南办分享交流会吗?

A:野性中国会在云南,开春之后,我们首先会在昆明做一些保护绿孔雀的活动,也许以嘉年华的形式来做,影响更多的年轻人。也会在楚雄、双百、玉溪、新平的县城、州府,包括当地的学校做一些宣传和推广。

Q12:那会不会考虑省外宣讲,让全社会一起来保护绿孔雀呢?

A:省外的宣讲是一定会做的,几次绿孔雀之夜都是在北京,刚才中戏的同学也讲希望去她们学校,只要有可能我也会不遗余力地去做。从2017年开始之后,我的演讲都从滇金丝猴到绿孔雀。高源有在做,小顾有在做,自然之友有在做。我们人多力量大,大家都希望绿孔雀能保住,让那个地方不可多得的季雨林也能够留下来,这也是所有人的心愿吧。

Q13:您什么时候到玉溪呢?想去,可惜在北京上大学,您能不能考虑假期举行宣讲呢?

A:我们也考虑到了玉溪的宣讲,到暑期你们出去读书的都回来了。会有一个稍长时间的展览,而这要做很多的努力去协调当地的政府和产地等等。现在也要告诉到大家,绿孔雀保卫战打响了之后,恐龙河州保护区升级了,至少能说明当地政府重视了,划出去的江也调了回来,这也是一个改变和进步。

以下为热带季雨林

以下图片为水电站的航拍图

以下图片为中国送联合国一个画有绿孔雀的景泰蓝的花瓶

Q14:关于保护绿孔雀除了保住栖息地外,对于其他的保育方式,比如迁地保护、人工养殖,你怎么看?

A:我个人的观点是栖息地保护是最最重要的。至于迁地保护,目前的问题是没有可迁的,现在这个绿孔雀的整个种群是非常危险的,都集中在红河流域不是特别大的范围。而且这么多年科研团队做的也是远红外线相机布置,至于科学论文目前还没有见到。栖息地留住是最重要的,把栖息地留住,孔雀是会飞的,如果那这个区域饱和了之后 ,它自己也是会扩散的。就像当年朱鹮加上栖居、人工加自然,自然种群也慢慢地往旁边的县扩散。

Q15:绿孔雀的种群自然恢复就可以吗?还是需要进行一定的人工繁育和野化?关于保护绿孔雀,除了栖息地保护外,对于其他保育方式比如迁地保护、人工养殖,您怎么看?

A:人工饲养的要慎重,现在也没有很先说的种源,如果蓝孔雀污染过的种源再扩散到野外那真的是一个灾难。

Q16:我是从野性中国2017年第一篇绿孔雀的帖子开始,追随保护绿孔雀的队伍到这里的。

我主要有三个方面的问题想请教:

1)保护绿孔雀的栖息地是最重要的,但是恢复栖息地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而且据了解目前绿孔雀的栖息地碎片化很严重,这样可能会导致近亲繁殖基因衰退。因此在恢复生态之前。目前国家有对绿孔雀人进行工圈养繁殖的打算吗?

2)之前我在网上看过一些关于云南绿孔雀的文章。有不少文章中提到分部在我国云南的绿孔雀不止一个亚种。且不同亚种的绿孔雀在外观上有明显的特征差异。因此很想知道目前国内有没有相关机构,对我国分布的绿孔雀进行更细致专业的调查研究?

3)作为一个绿孔雀志愿者,目前我们科普推广绿孔雀用的照片或视频,大多都来自于国外。在中国拍摄的绿孔雀照片或视频屈指可数,凤毛麟角。有没有其他渠道途径可以获得中国绿孔雀的视频或图片资料?

A:现在针对这个朋友的问题,我来做一点我能做的回应。

人工饲养也包括巍山的保护区,这块段局长也在考虑是否人工引入,问题是去哪里找绿孔雀靠谱的种源,这是一个很让人头疼的问题。

而且专家们很多年前都在说研究绿孔雀,我想问怎么越研究(绿孔雀)越少了呢?关于亚种这个问题我也说不清,关于这一点我也希望有非常深入和细致的研究。但是种源也是基于目前红河流域的种群,在这样的一个时期,林业主管部门也不大可能批准在这个地方做引种保护工作。所以第一步先把这个地区建立水电站的隐患消除了,这才是最重要的。这个电站会不会死灰复燃还不知道,那些都是稍后再考虑的事情了,现在我个人的观点和看法是这样。

今年开春,我和我们的团队还会做更深入地拍摄,2019年野性中国也会有更好更多的绿孔雀的影像呈现出来,请大家敬请期待!

谢谢所有关心大自然和绿孔雀的朋友们!

以上是奚志农在2019年关于绿孔雀的分享。2020年3月20日,全国首例濒危野生动物保护预防性公益诉讼“云南绿孔雀”案一审胜诉。
这是一场里程碑式的胜利。因为这是我国第一个在珍稀物种栖息地遭到实质的破坏之前,就预判到结果,并通过法律手段去保护它的胜利果实。甚至可以说,这场预防性诉讼的成功,是人们动物保护观念转变的一个重要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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