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阒静中
在夜色四合里,忽然就冒出了这个想法。像是经历了一场颠沛的旅程后有所缓味;又或像是耳畔就有人曾经这样告诉过你,喋喋不休,绵绵不绝;像是用一只笔写在了封面,又扯去了,然而副页上还是有清晰的痕迹那样,是按压出的痕迹,又和盲文的点不太一样,是一段发自肺腑的表达,但是你知道这个句子不存在于生活里。
同以往一样,我站在盆栽面前,其实看不到什么,就是为了体会它们的喘息,想象着它们在夜色里翻手掌,翻过来,翻过去,气喘吁吁。我像个局外人,妥帖的局外人,只是想知道它们在做什么游戏?它们却自顾自地翻着手掌,翻着小脸,也翻着白眼珠子,顾不上。我想我知道你们,却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样的快乐,全然不是午间艳阳下的垂头丧气。有暖风一过,像在冬天里冻了一个激灵,一抖,更加萎蔫。我想我已然知道了情绪的原由,却终不知道它究竟是谁。那怕知道它发自那里,却不确定它该去向何方。你看到的只是它的样子。我想那感觉,就是这样的一种连贯清晰,但不透彻,仅仅是一种划压出来的力道而已。一本泛黄的经年不见阳光的杂书,邂逅一样,在一个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像那首歌一样,只是多看了一眼,却从未感觉走远。这是一本学生时期采购的书籍,介绍康德的。我依然痛苦于理解其中的意思,但是翻至其中一页时看到这样一句话:“康德认为'事物本身’和'我眼中的事物’是不一样的,这很重要。”于是,这句话吸引了我,我在脑海将事物本身和我眼中的事物逐层摘离。恍惚中,甚至是有些惊惧的,那些长此以往的经验主义,那些赖以维生的城府芥蒂也被逐层剥离,那么岁月遗留予我们了什么?终是不甘认命。随后一句:“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我们在每一次经验之前都可以预知我们的心灵将如何认知事物。”我忽然领悟了一些意思,我眼中的事物原本是具象于物质本身,初始为了让我们放开步子,及至眼中的事物越发丰富,却越让人裹足不前。眼中的事物或许就是被经验所界定的。所以我们总认为植物是喜欢阳光的,总认为事物是立体的,爱情是圆满的,被期盼的。甚至事物不是立体,爱情太平静,都是不存在的特性。据此,万事本身甚至就该具有矛盾并具有因为条件而摇摆的共性。这个季节本该是热的,包括这个月朗星稀,夜色醇厚的夜晚。总想要凉快也是雨后,又恰恰不是。从楼道夹缝中游走的风,像扯着丝绦,从胸前或腋窝下穿过去,有的是清凉。我靠在一把比我年纪尚大的椅子中,就这样正面迎着夜风。有那么点寂静,因为听不到虫鸣之外的声音。夜色愈浓醇,四周越寂静,于是那股风的丝绦,就绑着椅子的四腿,拉着,向漆黑中跑去。像跑在一望无际的湖面,平稳,惬意,有一丝凉爽的潮。跑得欢了,耳畔还有风的软语呢喃。不一会儿,皎洁的月就走了下来,月白如水。月白,是指月的象牙白,白汪汪的泻下来。清辉为一切印上一层水白,若有若无。不像玉兰那么丰腴,于是淡雅;也不像丁香一样繁复,像是多了一点点明眸拂过的温度和简单。我种植的那些植物还在翻手掌,是扬着手翻的,轮廓是那么的清晰。我试图看到一点绿,但是看到的是油绿上的一层水白,绿都不敢说是纯粹的,要靠印象的一点支撑,白却是白。又惟其如此,才感觉真正是属于月光的地盘,那个自顾自的地方,即使是面对着你,好像也看到的是远远的背影。有一扇窗里的灯亮了,陆续有几盏也亮了,应是厨灯。“火留星,必定晴。”是温暖的黄。一忽灯明,有些许声响后,又灭了。楼宇的另一面,月光流泄得不甚通畅,有楼宇的轮廓阻滞,黑哑哑的。恰恰有几盏厨灯交替明灭,忍不住就想象是一盏盏蒙着暖意和祝愿的孔明灯,一楼高的亮了又灭,一抬头看看,就像又升到了四楼那么高。灯花今夜开,明朝喜庆来。满满的人情冷暖,满满的七月流火。身后有人咚嗤咚嗤的走来,然后咚嗤咚嗤的走远,该是穿着夹着两趾的凉鞋的吧。一辆汽车,不声不响缓缓的行驶,有些极力抑制着喘息的气势,在夜色里,车轮碾压出黯哑的声音,只要转弯,碎石就滋滋的响。车灯光在楼与楼间一帧帧的切换,又是一转,伴随着急促的气息,仿佛原本与己无关的光线,忽然就完完全全属于了自己,你的轮廓豁然显现,像被谁念了定字诀,更像被一簇庞大的铜丝牢牢的刺在背景中。有些许不适,稍稍侧了侧身体,但是植物在光线中却剔透起来,青如黛,黄如宣。一只猫机警的跑到这里,忽然就停住,扭着头看着植物,仿佛很欣赏的样子,毛色在逆光里全然无法分辨,但是拥有了庞大于身体一圈的光影。猫儿擎着一只前掌,扭着脖子,也被施了咒,定定的。追光啪嚓灭了,那样强烈的光,离得如此之远,仿佛都能听到熄灭的声音。猫受了惊吓,急促的跑,在后边还有什么在急促的追,喔,是一条狗。我第一次见到时都无法按按捺自己的厌恶,一身癞,极度虚弱,走起来都很吃力,病怏怏的。我在花架下晒了一盆水用来浇花,狗远远地就望着水盆,脖颈上被小孩绑了塑料绳,被拖拽得奄奄一息。生存的本能依然让它向水盆靠过来。我从孩子那里确认是被抛弃的狗,便剪去了绳子,小狗缓缓的走到水盆边,吃力的瞪着眼睛,惶恐的看我一眼,舔一口水。生命的无力如一拳砸在我的鼻子上,有点酸,又有一种情绪无法释放。我找来食物,它是吃不下的。喝饱了水,缓缓的,胆怯的坐在水盆中,看着你。你表情有些许变化,它就赶紧颤巍巍湿漉漉的站出来。我猜到它可能是自己缓解痛苦的一种方法,不忍心打扰它,就离得远远的。有三四天的样子,我换了水,它就过来坐在水中,直到开始吃东西。它住在楼梯口下的暖气管井中,不太出来,我每天会在晒水盆边放上食物,半个月后它就生龙活虎,癞也好了。小黄狗不会叫,低低的呜咽,总想舔我的腿,我却总用小棍敲它的脊背。我出去遛弯,它就不远不近的跟着,让我心生矛盾。有时候看着它的眼睛和脏兮兮的皮毛,我甚至都有点错愕,它仿佛要交流什么?这只小狗非常聪明,这出乎我的意料。又过了俩月,小狗毛色稍干净,才让我克服心理障碍。它低头吃东西,我伸手轻轻摸它的头,它就乖乖的一动不动。皮毛下的头颅很小,甚至没有我的拳头大,却能感到微微的向上迎合,微微的闭着眼睛。我越想了解它,就越讨厌自己,讨厌自己曾经对它的印象。甚至开始讨厌为什么要接触它,让我开始检讨自己。从那以后,总能感到小狗得意的神态,扬着头,尾巴微微的卷,像马术比赛中的骏马一样脚步轻快,驱赶着经过我花架下的动物。当猫儿驻足,我以为它看到了我认为的美,而实际它警惕于外界的危险。我喂育这只小狗,我就知道我的痛苦从属于我经验之中的痛苦。当诞生收养它的念头时,它却忽然被人杖杀了,说为了孩童安全。车灯后的狗,该是我想象中这只小狗,一种怀念的习惯。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这只小狗都能闯进我放空的脑海中,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我,它从不会叫,却像是为我读了一段留白:“我厌倦了无休无止地与粗糙的物质世界奋战,因此决定选择另外一个方式拥抱无限,我进入自己的内心,在那里创造了 一个新的世界——”善或恶,人类的心中似乎永远缺乏一座公平的天平,没有一个善人会承认自己曾经低劣,也没有一个借助善良之举或经验主义,却让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微不足道饱受痛苦而称之为罪恶。也许你会说人活着脱离不了现实,就像朝岚晚霞一样必然,就像草扎根于土壤一样实际。的确,我不否认。只是,不究因果,不啻于获得的些微中在无意下悄悄注入了情感。星河灿烂,蟾宫中天。眼前的厨灯许久不曾亮起,身后也许久没有脚步声,风安静了些许,万物都倒在了夜幕中沉沉睡去。
我却在阒静中望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寻求着人性后的平静。而羞愧却不甘寄居于夜色的安稳之中,暗暗挣脱着,追寻破晓的光明。
作者简介:王抛砖,热爱生活,作一颗有温度的石头,砌在文字的营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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