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懂得苏东坡的人,最喜欢的应该是他的这首词

行香子

苏轼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1

读苏轼的这首《行香子》,只爱:“几时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一句。”有一种透彻与洒脱。词句读来轻巧,真要归去,不做一番醒转,不经几段羁绊,恐难如愿。我们都想逃脱世俗的枷锁,去过心里的日子,但也只是闲暇时的胡思乱想而已。当笙歌响起,多少人又转身回到了昨日,甘愿守着平淡,云里雾里地过完一生。我们都有过一些理想,放在梦里美玉无瑕,醒来不堪一击,从不愿意跟人提及。我们总说,岁月如梭,光阴似箭,要奋力拼搏,赚取未来,却又想方设法的挨过这长久的一生。待深入浮名浮利,又只想要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人生矛盾。苏轼写这首词时,也对人生做了严肃的思考。经过几度贬谪,特别是乌台诗案后,苏轼开始对功名有了新的思考,他回望过去这么多年的浮沉,就好像做了一场大梦,如湍流汹涌,满是险滩暗礁。他已对官场敢到厌倦,他只想归隐山林,夜饮兰亭,吃他最爱吃的东坡肉,饮他最爱喝的女儿红。

2

此时的苏轼已是晚年,白发苍虬,青丝远退。再不做个渔樵农夫,小楫轻舟,江海悠悠,哪还有机会登舟垂钓,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白露横江,清风徐徐。人至暮年,更应该饮酒赋诗,揽清风入怀,邀明月为伴,潇洒一回,浪荡一次。苏轼便是这样一个豪放的大文豪,兴高采烈的来,满面春风,精神矍铄的走,自得逍遥。他,给宋朝这片湿润婉约的天空,留下了几朵飘逸的云彩,几条奔腾似虎的江河。

苏轼一生命运多舛,几遭贬谪险些丧命,但他依旧保持着乐观积极的人生态度,始终不为劫难低头。就像一支不惧风雪的寒梅,又如青青翠竹,襟怀若谷,挺拔苍劲。而这时的他已褪去了年轻的光环,少了几分才子的傲然与飘逸,多了几滴清愁,伤得真切真挚。与他相伴的女子,接二连三的逝去,他不仅要面对官场的失意,还要忍受与至爱的别离。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王弗,善解人意的王闰之,与他心意相通,知他懂他的王朝云,皆是走的走散的散。但他懂得人世无常,所以当灾难接踵而至时,他依旧可以从容面对。

3

他一直与阳光为伴,月夜只是他兴起时的一壶烈酒,一梦之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畅叙幽怀,悠哉乐哉。

一直在等,一直在找。等一个气定神闲的心境,找一曲可以将我送至山林的琴音。倘若一直无果,那我将又一次辜负这个年迈的老者。无法赶往他居住的茅屋,无缘得见门前流水、篱外闲花,那悠然的心境也将与我隔世。古诗有云:“少年易学老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相见已多时,只因无日月,于是便一拖再拖,从初春到仲夏,又从仲夏到晚秋,仍旧无法落笔。于是明白,有些心情,经不起等待,过了今日,如烟似风,无影无踪。而那些说好要等你的人,也在无数个夜晚后,投身路人的怀抱。花开有落时,人生容易老。无论是失意了还是快乐了,都镂刻于心吧!为了某一天翻起,不至于一片空白,也免去暮年的追悔莫及。

4

“休羡长年并极富,休贪宝带腰环。人生难得是清闲。急须抛县印,归去隐家山。”苏轼是理智的,在将去未去的时候,看淡功名,远离官场。虽岁月无多,倒也可以听取蛙声一片,过上门前栽花,屋后种菜,晨起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家日子。闲时独坐篱院煮茶弹琴,兴起饮酒填词,人生如此,夫复何求?读这一句:“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便梦想,有朝一日,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庭院,院子里有书有酒有茶,有花有竹有梧桐。风起时,起身扫落叶,雨来时,座于茶室读书品茶,墙上再卦一副小楷,看书、闻香、听曲简单六字。这样的庭院可以落于熙攘繁华之地,亦可以生于山林禅院,在何地不重要,只要怀着一颗秋水无尘的心,处何处不生寂静?

有人说,我避世,亦有人说,我一味守旧。她们是对的,但我亦无错。我们都是凡尘来往的客人,到什么样的人家里,作什么样的客,皆是自愿,与人无扰。过着平凡的日子,除了笔下清浅疏淡的文字和一颗渴望归隐的心别无所有。一个人,一溪云,一张琴,是我梦想的日子;生个孩子,敬老养小,上班下班,亦是不可缺少的良晨美景。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两个世界,一个虚无缥缈近乎无暇,一个脚踏实地却千疮百孔。愿我们都守着现实悲喜度日,不被幻想迷惑,左右为难。

不经想起孟浩然《过故人庄》: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孟浩然《过故人庄》

如今,我在小城看书写字,煮茶听雨,亦算是圆了昨日残梦。虽无法种豆南山,晨兴理荒秽,倒也可以买到乡野小菜,与山为伍,与雾为伴。会烧几道佳肴,皆是素菜。布衣素食,清茶淡饭,无觉遗憾。依旧只身一人,时而也会想那个懂我琴音的人,想那个解我疑惑,渡我远去的老僧。他们谁会先敲响我的院门,还是来时我已离开?倘若他们同时抵达,我该跟谁走?是与她再续金玉良缘,还是随他轻舟远去,钟响灵山?

一首《步秋》拉着我深深浅浅地走下去,就像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梦里去了何方,已不记得。醒来只见一壶酒,一张琴,一本书,书里尚有我未下完的棋局。终于明白,有些故事尚未到结局,与其万般猜测,莫如静心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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