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年少入世向昆仑(6.2)
船靠鄱阳镇码头后,朱老板与老张要上岸去买点补给,楚天墀和叶青想想反正闲着,便一起跟了去。上岸后,两人因不大懂当地人的话,不敢随便开口,但朱老板与老张,却可以和他们随意交流。后来朱老板要进茶楼喝茶,想顺便带一点浮梁的茶叶回江州。楚、叶二人因想买点酒食回请朱老板和老张,于是道:“朱老板,张大伯,看这镇子就这一条街,也不怕迷路。要不你们进去喝茶,我夫妻两个再四处走走。”朱老板道:“到处看看也好,还是年轻人有力气。那老张,我们喝茶去。”老张道:“这小地方也无甚可玩,天色不早了,两位随便看看就回船上去。”楚、叶二人答应后告辞而去,老张与朱老板随后进了茶楼。楚、叶二人人生地不熟,只好顺着街道随意走,不久见有个卖卤菜的摊子,便买了些卤猪头肉、卤牛肉、酱干和捺菜,又在卖酒的铺子里打了三斤酒。
二人又走了一会,见无甚可看,便掉头回江边去。忽见一屋墙角边,两鼠行走甚奇。两人细看,原来一鼠咬着另一鼠之尾,倒行逆走;另一鼠却躺在地上,四足朝天,搂抱着一枚鸡蛋,任由倒行之鼠拖拽。不大工夫,两鼠便来到墙角另一处的洞口,通力合作,硬是把鸡蛋运进了洞内。一路上尽管不少颠簸,但鸡蛋却无损。楚、叶二人静观其变,毫不打扰,直到两鼠完成。叶青感叹道:“生物之智,实乃令人叹为观止。”楚天墀也感叹一声,道:“智鼠!”
正当两人感叹,只听得屋内一男子声音咆哮道:“鸡蛋明明是你收着的,如今又少了几个,你这个淫妇,你说,你到底拿给哪个奸夫了?你今天不说清楚,老子打死你。”然后另一妇人啼哭道:“我明明收在屉子里,好端端的每天都少一两个,关我何事?你如此血口喷人,须知我娘家也不是好惹的。”那男子听后火冒三丈,只听得“啪”地一声,似是打了那女的一个耳光。
楚、叶二人眼见一桩家庭惨剧就要爆发,急忙上前敲门,待得那男子开门后,说明因由。那男子见楚、叶二人不似无理取闹之人,只好姑且信之。此后数日,那一家人日夜留心,终于见到老鼠偷蛋。那妇人深恶痛绝,恨鼠害己蒙受不白之冤,不但把鼠打死,还从此开始养猫。
不久大家都回到船上歇息。码头上各船之水手们吃毕晚饭,都陆续回舱睡觉。楚天墀与叶青从未经历过在舟上过夜,一时好奇心起,便并肩坐在甲板上。是日没有月光,但天上群星闪烁,银河如赤练一般,一泄天际。半个时辰不到,码头上所有的嘈杂声都已逐渐消失,劳累了一天的舟子们,都已进入梦乡。两人但听得浪花在船身上富有韵律而不吵闹之拍打声,想起此后远离家乡,不觉紧紧地靠在一起。
忽然天上一颗流星飞过,但两人不愿打破如此静默,而都只用目光追随。不久又是一颗流星划破天际。叶青于是站起身来,两手缠绕衣角。民间传说,若能在流星出现与消失之内,将衣角打结并许愿,则愿望就可实现。楚天墀也站起身来,黑暗中看着叶青。
不久流星越来越多,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两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都将这一现象看成是出远门之吉兆。叶青虽心灵手巧,但终难两全,不是忘了许愿,就是没打好结。到后来先后出现好几颗才终于完成,但却不知道是否有用。
原来是日乃西天星空白虎治下胃土雉与昴日鸡星宿(今所谓之英仙座)流星雨之爆发期,每年夏季都会按时来临。据后世科学观测,其流量名列全年三大周期性流星雨之首,平均流星数目达到每小时400余颗。当流星雨出现时,流星都是从同一个地方射出,现代科学一般以其来处命名。
夫妻俩当时并不知道后世有流星雨一说,但自古以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他俩当时心里所想之词语,正好都是流星雨。叶青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好漂亮!可惜张大伯和朱老板没看到。”楚天墀道:“若观赏人多,却未免嘈杂,你又要不喜欢了。”叶青沉默有间,道:“这些流星从同一个地方而来,却散射向四面八方,消失于茫茫宇宙。青妹,这是否跟鸟铳一样呢?”
楚天墀道:“你说的不错!鸟铳若装铁砂,则不能取准。铁砂从枪口散射出去,确实就像流星雨一样。”叶青道:“你说,是否北天极远处也有个仙人,拿着鸟铳一类之发射器,在那里发射流星呢?”楚天墀呵呵笑道:“青妹,你这想法,既极富想象力,又不无道理。”夫妻俩谈说了一阵,终究为天文知识所限,不明就里。不久后两人困意上头,于是进舱休息。
翌日清晨,老张就与伙计们起锚开航,货轮顺水扬帆,不久就进入了鄱阳湖。鄱阳湖乃中国第一大淡水湖,古称彭蠡泽、彭泽或彭湖,汇集赣江、修水、鄱江、信江、抚江等水系,经湖口注入长江。湖盆由地壳陷落、不断淤积而成,整体形似一个葫芦。由于来源较多,水量变化大,鄱阳湖水位升降幅度与湖泊面积之变化也随之较大。汛期水位上升,湖面陡增,水面辽阔,一片汪洋;枯期水位下降,洲滩裸露,水流归槽,湖面仅剩几条蜿蜒曲折之水道,故有“枯水一线,洪水一片”之说法。
此时乃六月时节,适值鄱阳湖汛期。货轮驶入湖心,放眼望去,无边无际。湖上波光粼粼,水天一色,泽国芳草碧,梅黄烟雨中。渔舟货轮,白帆点点,丹鹤白鹭,翔飞翩翩。此时泛舟湖间,众人但觉心旷神怡,神清气爽。其中楚、叶二人更是初次见识这等壮观的场景,不禁大为心折。两人来到另一侧无人之处,赏玩湖面波涛,心潮澎湃。
夫妻俩正临风而叹,忽闻得远处湖面上,一阵少年男子之啸声传来,声音高亢,直干云霄。楚天墀与叶青对望了一眼,心中都道:“此人好深厚的内功!”其实在这无边苍茫之湖面上,若不是怕惊世骇俗,楚、叶二人早就要引吭长啸,以抒胸臆,以畅情怀。此时忽闻有人放纵,两人再也难以压抑,于是各自吐气扬声,看准方向,以合前音。两人这一加入,顿时湖面上三股声音扭结交错在一起,就如互相盘绕之长葛劲藤,你缠我卷,奋力争先;又如飞翔在天之青龙,相互逗弄,不敢落后。
就在三股声音纠缠不下之时,忽另有一女子的啸声加入,只见其扶摇直上,然后包裹着前三股声不停地盘旋。那女子的啸声渐渐地越来越高,却似领头羊一样,将前三股声扭成一个麻花状后极力往上拽,忽然又拔了一个尖儿,正如云遮雾锁之悬崖峭壁边突然出现一丝铁索桥。这时楚天墀、叶青与那先一人一口气将尽,已很难再跟上去,渐露难以支撑之象。那女声似已察觉,便于那极高之处回环转折,却如苍鹰盘旋于空,周匝数遍后,又包裹着三条青龙愈啸愈低,愈低愈细。忽然女声炸开,三条青龙似乎得脱束缚,潜入水中,销声匿迹。然后女声又霍然一声敛在一起,又慢慢地拔高,却在半空中又忽然炸开。
此时湖面上鱼群跳跃,似在闻风而动,乘浪起舞;而群鸟低翔,却与鱼群并不相扰,只是聚在一起上下翻飞,鸣叫不绝,和着那女子之啸声,愈增风采。但听得那女声霍然炸开后,正如一块巨石丢入水中,那声音便像水波扩散一般向西面八方传播而去,而群鸟也各自分头追寻而去。
众人目送群鸟飞散,不知不觉中那女子的啸声已经消失得无迹可寻,而鱼群也潜迹于湖水之中。楚天墀与叶青正要喝彩,忽然从湖上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叫好之声,轰然雷动,可见功力也非一般。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感慨万分。
楚天墀忽然朗声道:“愚夫妇草茅下士,乘舟北上,偶然路遇,得见驾鹤之姿,心生钦慕,若蒙纡尊降贵,不嫌剩酒残肴,光临同饮,幸何如之。”声音宏亮,远远地传了开去。但听得远处那女子的声音道:“我姑侄乃西南野人,因爱江南山水文物之盛,来此漫游,旅次经年,不久便将归去;山野之人,难于仰俯交游,偶然萍踪遇合,明日便是东西。尊夫妇性情风度颇似我辈中人,有缘即会,缘尽则分,人世茫茫,大抵如斯。本是风来水上,云渡寒塘,相逢不必相识,更不必相聚,自请上路吧。”
夫妇俩听声音推测对方当有三十余岁,见对方吐属风雅,却不得相聚,心中不乐。叶青道:“神龙见首不见尾,雪鸿飞过了无痕,高士在前,却失之交臂,诚为憾事。”忽听先前那少年道:“姑姑,见见何妨?”那女子道:“江南西道隐者太多,我们还要赶路,不可多事。”楚天墀夫妇不敢再行邀请,只深自叹息。
楚天墀道:“师父告诫我们江湖中多有高手,不想在此一下子遭遇了这么多个。”叶青也道:“江湖啊江湖,小时候不明白跑江湖的难处,现在才知,能在江湖上混的,都不是弱手。”楚天墀附和道:“是啊,就像张大伯与朱老板,虽然他们可能没有功夫,却另有他人所不能及之谋生技能。”
两人正在感慨,却听得数人走近,然后听得朱老板的声音道:“不知贤伉俪竟有此本领,先前多有失敬。”两人忙客气道:“朱老板谬赞了。”朱老板哈哈大笑道:“今日有你们在,我可以安心过湖了。”两人听得疑惑,正要相询,朱老板却上前拉住两人,道:“来,喝一杯去。”又对船主老张道:“老张,湖上这会没大事,叫伙计们都来喝一杯,就摆在船头,凉快!”老张答应着便去张罗。叶青道:“朱老板,我夫妻俩昨日上岸也买了些酒食,正要回敬,可一并拿来。”说完便去舱中,朱老板见拦不住,只好拉着楚天墀先走。
大家互敬了几杯酒后,老张便打发伙计们先退席,然后陪朱老板和楚、叶二人继续喝。这时正是菱花盛开的时节,四人坐在船头,只见不远之处,丛丛菱叶,随波而起,背日而开,白色与淡红色相依相间,但觉赏心悦目。菱是一年生草本水生植物,又称“水中落花生”,果实“菱角”为坚果,垂生于密叶下之水中,必须全株拿起来倒翻,才可得见。后世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道:“菱角,补脾胃,强股膝,健力益气,菱粉粥有益胃肠,可解内热,老年人常食有益。”据近代药理实验报导,菱角具有一定的抗癌作用,可用之防治食道癌、胃癌、子宫癌等。
四人正自饮酒为乐,忽然船身摇晃,原来不远处一艘大官船抢头而去,激起阵阵水浪。虽有风浪,仍能听见官船上的歌舞乐器之声。朱老板“咕咕”两口喝下杯中酒,不忿道:“又是个贪官污吏,没事尽来湖上取乐。”才说完,只听得湖面上“哎哟”数声,然后是“呯嗙”相撞声。众人忙朝声音来处望去,却是一只小渔船不及闪避,被官船撞翻,幸好渔夫父子见机得早,又识水性,早下水逃生去了。而官船旁若无人,扬长而去。
四人不禁气愤填膺,都喊道:“救人。”老张急忙扔下酒杯,吩咐水手偏过去,先扔绳子把渔夫父子救了上来,又追上渔船,先用搭钩勾住,众人一起发力,把它翻了过来,只见左舷已经撞烂。渔夫父子正没口子地道谢,陡见自家的渔船坏成这样,心痛万分,若非当着众人之面,只怕就要哭出来了。
这一变故弄得大家已无心喝酒。楚天墀问道:“这却是哪个官家,竟如此蛮横,无视人命!”朱老板道:“我和老张在这湖面上算是见的多了,公子还是别管闲事吧。”叶青看着渔夫父子,心中不忍,问道:“大叔,你们这下可怎么办?”渔夫道:“我们父子正在撒网,没想到官船来得太快,连网也来不及收,丢在湖里,现在船又破了,这可叫我们怎么活啊。”言罢,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倒是他儿子镇定,不断地劝说父亲。
众人动了恻隐之心,叶青和楚天墀对望了一眼,互有默契。叶青掏出一锭碎银,约二两多,塞在小渔夫手上,道:“小弟,拿回去把船修一修。”小渔夫眼见自家的船烂成那样,网也没了,自家无力休整,因此也不推辞。朱老板也道:“既如此,我也出二两,老张,你也出一吊钱,当做善事。”老张本不是小气人,加上跑江湖的脾气,很爽快便答应了。渔夫父子千恩万谢。众人还要劝他们吃点东西,但老渔夫见那条破船还可漂浮,勉强可用,于是坚持先行回家。众人又用绳子把渔夫父子吊下去,但见渔船虽然往一边侧,但并无生命危险,也就松开搭钩,任其自去。
却说朱老板感觉大家做了善事,当浮一大白,于是又举手干了一杯。他可不知道,在他当时这是随意率性之举,但数年后在鄱阳湖西北老爷庙水域,货轮遇险时,却是那渔夫父子召集了数十个渔民救了他和他的货,正可谓善有善报。
众人酒食罢,叫伙计收拾残局,却又不肯进舱,便仍旧坐在船头天南地北地聊。朱老板与老张说起各地的见闻,口沫横飞,有板有眼,楚、叶二人也不嫌他们粗鲁,听得津津有味。如此一日过去。
翌日,因不顺风,船行甚慢。申时左右,伙计来告知就要从老爷庙水域边经过了。朱老板与老张顿时如临大敌,紧张起来。老张道:“朱老板,老规矩,你小心货物,我小心船。”说完匆匆而去。楚天墀与叶青看得莫名其妙,朱老板也看出他们的疑惑,郑重地道:“两位先不要问,过了老爷庙再说,如有危难,还请多多帮忙。”两人自然无不答应。
船行越来越靠近老爷庙水域时,忽听得帆杆上负责瞭望之水手欢呼起来,且指向西北方向,唤起众人注意道:“你们看。”众人朝着水手所指的方向看去,但见一艘大船似乎正在下沉。朱老板与老张此时已闻讯而出,两人对视一眼后,朱老板道:“这下没事了,过去看看。”虽然如此,仍不敢靠太近,但已足以看清,那只正在下沉的大船正是之前那只肇事之官船。朱老板以手加额道:“苍天有眼哪。”老张也道:“我们运气不错。”
楚天墀与叶青本来就一头雾水,又听得朱老板与老张如此幸灾乐祸,觉得他们未免过分。楚天墀道:“张大伯,那些水手与歌伎想来都是无辜的,不如过去救一救吧。”老张和朱老板同时急道:“不行!”叶青道:“那官员该死,不救也罢,但其他人并非都该死。既然遇上,不救良心难安。”朱老板道:“贤伉俪有所不知,这老爷庙水域,可邪门着呢。今日若非这只官船先陷了进去,说不定现在被水鬼拉去的就是我们。”楚天墀和叶青不信地道:“水鬼?”老张:“是啊,水鬼经常在这里拉人,但每天最多一次。如果不靠近老爷庙水域,或者已经有人被拉下去了,就不妨事了。”楚天墀与叶青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朱老板与老张见官船下沉后却如释重负。
朱老板接着道:“虽然都这样说,但谁知道水鬼是不是真的吃一只就饱了?万一我们过去相救,水鬼却连我们一起拉下去,那岂不是把自己给搭上了。那官船鱼肉乡民,恶有恶报,自作自受,贤伉俪不必同情。”他见楚、叶二人终有不豫之色,又道:“两位,我和老张并非见死不救之人,实在是怕得厉害。”楚天墀与叶青知道朱老板和老张绝不会去救人,茫茫水域,自己也无能为力,但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船之人消失在湖面,心中多少有些郁郁。
原来鄱阳湖西北方之老爷庙水域,乃鄱阳湖出入长江之必经之路,自古以来就传说有神出鬼没,年深日久地传下来,到如今神去了只剩下鬼,当地人十分忌讳,民间传说十分丰富。如剑仙斩恶蛟或湖怪,道家祖师在此练剑杀怪等。官府怕以讹传讹,误导民心,并没有明文叙述,因此正史中不见记载。
后世将这块水域称为“鄱阳湖死亡三角”。西元1945年4月16日,也就是日本投降前四个月,两千多吨级的日本运输船“神户丸”号行驶到老爷庙水域时突然无声无息地失踪,船上两百余日军官兵无一逃生。其后,日本海军曾派人潜入湖中侦察,下水的人中除山下堤昭外,其他人员全部神秘失踪。山下堤昭脱下潜水服后,神情恐惧,接着精神失常,再未清醒过来。抗日战胜利后,美国著名潜水专家爱德华·波尔率众来到老爷庙当年“神户丸”号失踪处,历经数月打捞仍一无所获,但除爱德华·波尔外,其他几名美国潜水员再度失踪。直到今日,猜沉船者有之,猜被地外行星摄走者也有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在随后之六十余年里,约有一百余艘船只在此沉没或离奇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