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宏娟：爱的逃兵 | 原乡文学奖征文（小说）
爱的逃兵
陈宏娟
1
自从离开s城，她就与他断绝了所有的联系了。
就像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年纪轻轻的她却时常被悲凉与绝望吞噬。
在决定与他分手的那一夜，她吐了整整一脸盆。她整个人一站起来就天旋地转，身子瑟瑟发抖，心是彻骨的冷。
该结束了。
原先她以为没有他，她就活不下去了。
曾经的她就像一条被冰窖冻僵的鱼，苦苦等待他温暖的怀抱。
2
第二天，她提着简单的行李，悄悄地离开了s城。
她换掉了手机，换掉了原先跟了她二十年的号码，离开了这座曾让她伤心欲绝的小城。
有关她的一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它就像无处不在的尘埃，怎么也抓不住的虚无。
因为他，她心甘情愿地当了三年的“小三”，成了人们眼中唾骂的贱女人。
就在她偷偷地尾随他去车站，看到站台上的一幕：他们一家三口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一刹那，她的泪水决堤而下。
原来，他迟迟不肯答应离婚的原因，就是他有个即将上清华大学的女儿。看来，自己是多余的。
该结束了。
不能成为他寂寞无聊时的一口烟，吞下去时神魂颠倒，吐出来不费力气的清爽虚幻。
3
她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在公司里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悲伤。却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流泪，默默地舔着自己的伤口。
她不再写过去的事情，她也失去了写诗的心情。甚至她连看一眼自己过去的文字都没有勇气。
她怕一看自己的文章就忍不住要回去找他。
同事林总是格外关照来自小城的她。她从他的眼神中看到过去的他。
有一次，在公司的年会里，他举着杯向角落里的她走来，对她说：“我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女孩，但是不要跟往事过不去。快乐点！”
她有点感动。但是依然固执地把自己包裹起来，像一只重重叠叠茧里的蛹。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去。
有一天，她代表公司去一家杂志社谈广告的事情。
“是你！我认识你！”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向她伸出手，“s城的诗人，木水心，您好！”
还有人知道她的笔名！
握手的瞬间，她突然有点慌乱，这双大眼睛！曾经熟悉的感觉像电流一样击麻了她全身。
但是她却故作淡漠地说：“哦，我已经没有再写了。”
4
“不再写了？”他惊奇地问，“为什么？你写的诗是那么好。”
“不为什么。”她淡淡地答道。
“哦，那也好。我叫任云启。是这家杂志的编辑。”
“很高兴认识您！”木水心脸上露出一丝丝笑意。
“其实你不应该只是做这样的工作。你的文笔清新脱俗，不应该放弃自己！我是在s城的同学书里看到你的小说和诗歌的。”他诚恳地说着，递给她一张名片，说，“以后有作品可以寄给我。”
不应该放弃？不，坚持让自己更痛苦！
木水心在回家的路上，望着熙熙攘攘的城市街道，她的小小的心房里的小小的人儿突然又蹦出来说话。
很久很久不曾这样说话了。
她已经习惯麻木地挤公交上班，夜晚再挤公交回自己的出租小屋。她是个孤儿，自从与他分手后，城市的水泥路已经把她曾经柔软的心挤压得坚硬了。
任云启！很好听的名字。这么有诗意的名字。任凭你坐看云起，已经行至水穷处了。望着他的名片，木水心嘴角浮出苦笑，我已经写不出任何文字了。爱上一个已婚男人，所有的文字都为了他而写，而放弃了一个已婚男人，已经是最好的爱了。不去爱，才是最好的爱。我已经有了最好的爱了，还要写什么爱的文字？
很久很久不曾这么自说自话了。
她又开始喃喃自语。
5
第二天，她忙着修改公司的广告策划。不知不觉黄昏已经来临，其他同事都离开了。同事林来到了她身边，说：“晚上一起吃顿饭，好吗？”她抬头看到了他渴盼又有点胆怯的眼神。她又想起了他。她突然之间不知道如何拒绝，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酒吧的房间里，紧闭的房门隔不断外面的嘈杂。林不停地喝着啤酒，她静静地看着他。
他喝了整整五瓶。
不要再喝了。
她抢过他的杯子。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说：“木银茵，你不要这样子，我想，想要和你在一起……”
她冷静地抽回手，盯住他的眼睛，说：“你能离婚？”
她看到他的眼神暗淡了下来。
她冷笑着说：“这就对了，我已经从过去走出来了，你就别再逼我了！”
她回想起他在公司年会时唱的《演员》，回想起他照顾她的点点滴滴。同事林，一个很有才的人，帮她在这个公司里站稳脚跟，每次帮她对他来说好像都是举手之劳。她知道他爱她，她也很欣赏他。可惜，优秀的男人大都已经结婚。
“不，我忘不了你。你等我，我会离婚的。”他说着，想要拉她的手。
她站了起来，说：“对不起，林，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是对不起，现在的我只是爱我自己。再见！”
6
她回到小屋，思绪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刚毕业那年，她分配到离家较为偏远的山村当了一名中学语文老师。她活泼单纯，喜欢写一些忧伤的文字，偶尔还能发表在当地的报刊。同事安也是个文艺青年，也写了一手好文章。她俩同时爱上了学校里的林宇。林宇不但在学校是个出色的领导，而且私底下发表了不少小说。她们都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
林宇是个有家室的人。有一个学习成绩优秀的女儿，当然背后是有个温柔贤惠的妻子。
水心是个比较内向的女孩，对感情的表白比较羞涩，更何况她始终觉得爱上一个已婚男人，本身就是个不道德的坏女人。
水心写了很长很长的日记，但是却把它当作小说来写，她怕被别人发现。所以让它一直躺在自己的邮箱里，从没有想过要发表。
林宇对她一直淡淡的，一副高冷的样子。而对安，却是关怀备至，似乎超出了朋友的界限。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暗恋，单恋着他。
每天，她觉得自己能够看到他的身影就满足了。甚至有时突然看到他难得一现的笑容，她就能开心一整天。
直至有一天，他安排她承担学校的社团活动，他加了她的微信，跟她之间的接触多了起来。她迷恋他的阳光帅气，迷恋他的傲气才气。
她不可救药地陷进去了。
她把痛苦写进了小说里，小说的题目是《不要爱上我》。然而她却在真实的生活里不由自主地跟他恋爱了。
7
眼下的林就是让她想起了往事。她的小说《不要爱上我》发表后，有一天夜里，林宇就醉醺醺地敲开了她的小屋，手里拿着那本杂志。他嘴里说着她小说里的那句话：“谁说爱上一个已婚的男人最好的方式是要大爱？水心，我没办法大爱，我自私，我无耻，我就想爱你！”他的眼睛流着泪，借着酒劲拥住了她。她无法抗拒，彻底沦陷在他的柔情里。
此后三年，木水心跟林宇保持了地下情人关系。在这三年，她有过痛苦挣扎，最后总是在他的一句承诺里保留对未来的幻想。她不是那种靠身体赚钱的情人，她没有用林宇一分钱，她靠自己的能力在工作，并且在业余时间还把自己的痛苦揉进小说和诗歌中。要不是亲眼看到他送他女儿上学的一幕，她不知要继续痛苦挣扎多久。
一切都结束了。她又开始自言自语。我不会再爱上任何已婚的男人的。不要爱上他，你也不要爱上我，爱是痛苦的。我已经隐姓埋名，我要好好爱自己。
她打开邮箱，把今晚说的话写进信里，发送给自己。
很久没有这样做了。可是唯有这样，才是正确的爱自己的方式。
她觉得自己内心的坚硬变得柔软起来。
没有林宇的爱，我也能写。
她又开始喃喃自语。
她意外地看到任云启的来信。
你真是个有思想的人，广告策划方案写得那么好。
有思想？分明是说自己丑呗。
她回复：我不喜欢你说我有思想。一个女人若是无才无貌，你夸她有思想准没错！
哦，水心小姐也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哪，喜欢男性夸美貌吗？
他居然在邮箱里飞快地神回复。
她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回复：有思想很痛苦的。不要夸本美女有思想。最幸福的女人是那种傻白甜。
哈，水心小姐居然生气了！
咦，他在屏幕那端居然能嗅到自己嘴里的火药味！
不简单！
于是，她就把自己今天写的日记随手发送给他：编辑同志，说我有思想，那这篇文章你看看适合不适合发表。
8
文章居然发表了，而且是在杂志的开卷扉页里。
木水心收到样刊。她有点意外。要知道，与林宇分手后，她已经有一年多没有提笔了，还以为自己已经文思枯竭了。
她主动加他的微信。
看他的微信相册，她才发现原来这个任云启还是个作家。业余创作了五六本短篇小说，还有一部长篇小说获奖。
又是个很有才华的男人！
她几乎是小心翼翼地跟他交往。
在微信里，自称学生，把他当作长辈。
他邀请木水心约会,面谈的内容，也都是跟工作有关系。
她怕与他有一丁点的情爱关系。
老实说，她怕自己爱上他。她曾对他开玩笑地说对帅哥有免疫力，对有才华的帅哥就没有免疫力了。
可是，爱情是没有道理和规则可言的。
她居然真的爱上了他！
就在他的微信里写的一首诗中，她看着看着，流泪了。
随后，她也写了同题诗两首。
老师老师，我听说如果你看了一首诗会流泪，那么你离诗歌就近了。看了你的诗，我哭了。写了同题诗，您看看。
她不再对他没大没小的。恭恭敬敬的口气。
赶快往外投稿啊，写得那么好。
是啊，为什么不呢？
她抱着玩玩的心态，把两首诗歌投到以前的杂志社。
过了一周，诗歌发表了。
她又有了与以往一样激动惊喜的心情了。
可是，任云启总是对她不冷不热的。她开始想念他，疯狂地想念他。因为他，她又开始能够写诗，又开始能够写小说了。
同事林的眼神依然是既爱慕又忧郁，她已经有意避开他的目光了。为了任云启，她不想跟林有一丝暧昧。
她的所有的诗歌和小说都有任云启的影子，她就这样爱上了一个她根本不知道底细的男人。
原因是什么？
她连自己都说不明白究竟爱上他什么。
她总觉得像爱上了一个幻影，而这个幻影能带给她实现自我的力量。这个幻影却真真实实，她不敢再去见他，但是却每天对着他的微信相册发呆。
他的相册里没有一张照片，满满的都是他的著作。有介绍内容的，有评论的……
她根本不了解他的真实的生活。
爱上他，就是他说的话直击她的内心！
我就是有思想的人！
可是，有思想真的很痛苦的！
特别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她无意之中在电脑里发现他的博客，看到了他女儿的照片，一个优秀的女大学生！还在他的博客中发现一个文友评论他的小说中说到了他的妻子，与他一样的优秀……
怎么这么在劫难逃？
又爱上了一个已婚的优秀的男人？
忽然之间，她泪流满面。
9
原先，她看到一片落叶，就拍下来发给他，还配上一首诗；听到一首歌好听，也发送给他。她无时无刻地想念他，一次次的心痛比以往更加强烈。她确信自己遇见了真正的爱情。
现在，她开始独自写自己的小说，不再发送给他，让他帮忙点评。写着写着，她总是伏下身子，低声呜咽，然后再擦干泪水，继续写。
情难控制的时候，她就哭着到厕所，让哗哗的流水声冲洗自己的眼泪，再擦干。
她告诉自己，上天对自己已经不薄了。遇见了任云启，找回了自己，也有了对抗同事林和林宇的勇气。
秋天到了。她带着自己发表的小说和杂志，下决心到北京求职。
她把《小幸运》发送给他，写上：老师，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我要走了，到外面去对抗世界，再见！
她发送过去后，一狠心，把任云启的微信删除了。
曾经的一切又瞬间空白了！
但这次她不再心痛了！
她在旅途中听到一首歌：
“……键琴又再响
声音多漂亮
然而总遮不到我心伤
谁想不说一声逃出情场
偏偏不懂怎么讲
未能让你将一生的寄望
全投进这段情
编织幻象
如没法接受平凡的我
来日双方更受伤
何必一再说谎
来帮美梦化装
沉醉但醉醒更长
从此天各一方……”
木水心泪流满面。
这首歌叫做《爱的逃兵》，不知任云启知不知道？
诏安县实验小学教师 ，业余喜欢码字。希望在自己的文字中挑战自我，偶有文字见报刊和网络。崇尚的创作观：“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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