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旧事(6)梧桐树之死 | 张国领专栏

柴扉旧事(6)
梧桐树之死
张国领
住守在城市便有一种渴望,那就是能看到树。随着平房的倒下,大厦的树起,这渴望就愈加强烈,因为大厦往往侵占了树的领地,使那些水泥钢筋混凝土们肆无忌惮地将泥土掩盖禁锢在身下,剥夺了种子在这里发芽生长的权利,使这些与自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们在人类自己的逼迫下,逐渐疏远地拉大了与自然的亲爱之情,以致今天在号称最文明的社会的大城市,与树的联系变成了一种愈来愈不能多见后的渴望,被迫在那远离大地的阳台上,栽起了可怜的盆景。
在渴望树的家族里,我一直觉得我是幸运的,因为在我的住的“高干别墅”窗外,几米远处就有一棵蓬可蔽日的梧桐树,年年叶发叶落,夏日以浓厚的绿叶把烈日遮住,划出一片凉凉的绿荫。春天发出嫩嫩的绿芽来,饱醮翠绿的色彩,写下了跃跃欲试的生机。虽然它不在我的住房前面,也不在我的篱笆墙之内,而只是在我房间东侧的窗外,但它的举目可见的茁壮绿色常令我激动和兴奋不已。特别是长久伏案写作正当头昏眼疲之时,抬头窗外,梧桐总是忠实地站在那里让我久久地注望至到脑清眼明,疲倦消失。
有时朋友到家中来,常叹我至今还住在这大跃进时期的破旧平房里,我总是很自豪地反问:你楼前有树吗?有遮天蔽日的梧桐伞吗?有得必然有失,这是世间万物的二律背反定律,在城市你可以得到一套楼房,在那水泥板装成的匣子里享天伦之乐,享与世隔绝的安谧,但你却从此远离了自然,远离了人类赖以生存的泥土。这就是你的失去,也许你对这失去会不以为然,但这不知不觉中的损失,有可能缩短你的生命,有可能使你找不到最初的家园。甚至有可能使你变得对生活烦燥焦虑而缺乏作为人应具备的最起码的同情心。
我工作多年没有住进楼房令人惋惜,可我拥有泥土和树。这虽然有脱不去的小农意识和阿Q的自我胜利精神,但我的满足是发自内心的。
没有体会到这一点的人,我想他可能是忽视了人类与大自然,大自然与现代文明的关系。因为我想人类社会的发展,应该是文明程度越高,对自然的感情愈深,而不是它的反面。
可正当我为门前有株巨大的梧桐树而感到欣慰和自豪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邻居的房子失火了,熊熊的大火虽然没有给他家庭造成大的损失,但把紧靠房屋的梧桐树那粗大的树干烧焦了一半!这是一个初秋时节,不该飘落的阔大的叶子第二天便枯萎了,接着过早地落了下来。我看着叶落缤纷的凄惨情景,心中有无限的悲伤。
以后梧桐树只剩下蟠虬苍凉的枝桠站在天幕之下,像一个被解甲的勇士,失去了往日的风采。秋风响时听不到哗哗的回应,连那急急的秋雨打在它的身上也悄无声息地没了节奏极强的音韵。偶尔会有一只灰喜鹊喳喳叫着在枝间跳来跳去,它那筑在树桠上的巢像一只大瞪着的黑眼睛,在寻找给过它保护的绿叶。
自从树叶落去,有很多鸟儿的婉转歌喉也随之而消失了。
我常望着那秃秃的枝头伤神,因为这不是光秃的季节。无奈火是残酷的,谁曾想房子失火呢?我在自我劝解中期待另一个春天的到来,期待新的春天梧桐发出新的嫩芽。我相信那首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诗句。它总给人以希望,让你柳暗之处重见花明,心中常有个美好的盼头。
春天从来是守约的,如期降临在中国的大地上,但我盼望的梧桐树却没再发芽。远方的树绿了,远方的苗青了,远方的花开了,我的梧桐仍然是干枯地站在那里,枝桠高高的举向天空,像在振臂呐喊:“还我青春,还我生命。”
梧桐树的主干有一抱粗,只是烧焦了一点青皮,我怎么也不相信它就这样走向了生命的终结。然而事实是无情的,它从此没有了往日的风华,就连它的树桠的鹊巢也成了一只永久的黑眼睛。
树死不能再活,都是因为人的过失,或许不会有人为它的死联想许多,但我却不能忘怀,不能忘怀在我那些失意的日子里给我的失落和安慰,它在我快乐的日子里给我的思索和启迪。我真害怕假如有一天世界上真的没有了树,那人类还能存在吗?但愿我的忧虑是多余的。
或许我以后也会去居住那没有树木掩映的楼房,但在我心中,会永远有一颗高大的梧桐树支撑起生命的太阳。

河南禹州神垕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丰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原《橄榄绿》主编、《中国武警》主编,武警大校警衔。出版有散文集《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断想》,诗集《绿色的诱惑》、《血色和平》、《铭记》《千年之后你依然最美》《和平的欢歌》等11部,报告文学集《高地英雄》等2部,《张国领文集》十一卷。作品曾获“冰心散文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战士文艺奖”一等奖、“中国人口文化奖”金奖、“群星奖”银奖、《人民日报》文艺作品二等奖、“2009中国散文排榜”第六名、 “河南十佳诗人”等多个奖项。作品被收入《军事文学年选》《我最喜爱的散文》《中学生课外精读》等三十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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