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苏24 在北宋写《卖炭翁》是有风险的

若你不相信人有宿命，看看熙宁五年苏轼这一趟湖州之行的经历，大概可能会信多半分。

让我们快进一下苏轼的人生录影带，直接到了元丰二年（1079），42岁的苏轼被调往湖州知州，例行公事，他写了一封《湖州谢表》呈与官家，却惹来一场杀身之祸。

关于乌台诗案，后面会有专门“狱苏篇”照应，此处只说，此案发端于苏轼知湖州任上，导火索是一封谢表，但后面引起的熊熊烈火，其燃料却大多源自苏轼在熙宁五年（1072）开始的一笔一划。

而这些笔画之中，他第一趟去湖州出公差时一路上的见闻笔记，大多成了新党小人们为他定罪的重要证据。

除了上文提到的那些“若对青山谈世事”“作堤捍水非吾事”“三年京国厌藜蒿”……之外，还有更多借古讽今、以物喻人的诗句。

比如这首新乐府体裁的《画鱼歌》，是苏轼前往湖州路上，见到渔民以钩器在水中划叉鱼事（画鱼），联想到眼前的吏治严苛、捐税如麻，令人民苦不堪言，遂有感而发。

渔乐图

明吴伟

故宫博物院藏

画鱼歌

天寒水落鱼在泥，短钩画水如耕犁。

渚蒲披折藻荇乱，此意岂复遗鳅鲵。

偶然信手皆虚击，本不辞劳几万一。

一鱼中刃百鱼惊，暇蟹奔忙误跳掷。

渔人养鱼如养雏，插竿冠笠惊鹈鹕。

岂知白梃闹如雨，搅水觅鱼嗟已疏。

苏轼这首诗的立意追求与他的唐代偶像白居易当年那首名作《卖炭翁》有些类似，即以民间最底层最细小的事物反衬大时代的悲惨与无奈。

与白诗相比，苏轼本作更加隐晦，没有“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这样明显的指向。

但是，虽然文字中看似不夹杂一点评议与联想，读者却一望即知文字中想要表达的真意。

比如这一句“一鱼中刃百鱼惊，暇蟹奔忙误跳掷”其实是在以鱼喻民，暗示世道艰辛，百姓每天生活在担惊受怕的环境下，

还有一个更值得玩味的细节：

“渚蒲披折藻荇乱，此意岂复遗鳅鲵。”

短短十四个字，背后的意涵是熙宁年间农民生计的速写。

蒲，就是水草，鳅鲵，就是我们俗称的泥鳅。

请读者深入思考，一个渔民，已经被逼到要去捕捉泥鳅这种不上台面的小鱼的境地，那是因为什么呢？

诗尾一句“搅水觅鱼嗟已疏”，既是对渔人生计的感慨，同时也对官府新法侵扰百姓有着一语双关的愤怒与慨叹。

与《画鱼歌》相比，苏轼另一首更有名的七绝《呈右田妇叹》与《卖炭翁》的相似度就更接近了。

吴中田妇叹

今年粳稻熟苦迟，庶见霜风来几时。

霜风来时雨如泻，杷头出菌镰生衣。

眼枯泪尽雨不尽，忍见黄穗卧青泥！

茅苫一月垅上宿，天晴获稻随车归。

汗流肩赪载入市，价贱乞与如糠粞。

卖牛纳税拆屋炊，虑浅不及明年饥。

官今要钱不要米，西北万里招羌儿。

龚黄满朝人更苦，不如却作河伯妇！

此诗前面六句很好理解，高度还原新法之下的民生图景，最后两句，直接戳到了新党的痛点上：

官府要钱不要粮食，只为了在西北用兵开疆拓土。

现在的朝廷上，全是像汉代龚遂、黄霸（龚黄）那样施行仁政、体恤黎民的好官，可为什么好官越多，老百姓过得越苦呢？我不如直接跳入河中给河伯当老婆去吧！（指跳河自杀）

这最后两句写的实在太过直白，须知，无条件支持王安石改革的年轻皇帝一直以汉武帝唐太宗为自己的职场榜样，要想成为那样的皇帝，第一条就是要用兵拓土。因此，新党改革的终极目的就是要富国强民、开疆拓土。

可苏轼这诗中的“西北万里招羌儿”直接点到了皇帝的痛处，最后一句更是直接把所有朝中权臣给得罪了一个遍。

这样的诗，怎能不成为新党小人用来构陷打击的武器？

谢谢观赏，再见

无犀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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