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市长的口袋
市长的口袋
市长方佑航没几件衣服，夏天穿短袖衬衣，春、秋、冬三季，总是穿一件夹克衫，只有出席正式场合才西装配领带。不知道内情的人，以为他生活很俭朴。比如他儿子方枧秋就这么认为。但方枧秋的同学张含却不以为然。
有一次，两人在一起聊天，都说到各自的父亲。方枧秋一脸骄傲地说，我爸爸是个清廉的好官，穿来穿去都是夹克衫。
张含听了，冷笑了几声，说，我看过许多电影和电视剧，也仔细观察过现实生活中的人，从几十年前开始，只要是男的，上至中央领导下到县处级的政府官员，哪个不是穿夹克衫的？再说了，清廉不清廉，不能光看穿什么衣服。人家***和前些日子我们市被查的那个副书记，不就是成天穿一件夹克衫的吗？现如今，穿夹克衫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普通百姓想穿夹克衫还不够格呢。我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看新闻联播，陕西省委原书记赵永正收受贿赂超过七亿元，数额刷新纪录，可前几天，他在法庭受审时，还以为自己在台上当官，穿着笔挺的夹克衫。
“我还可以断定，”张含说，“平常，你爸的衣服口袋里准没钱。”
“为什么？”方枧秋问。
别问为什么，你回家翻翻你爸衣服口袋就知道了，张含说。
爸爸的口袋里是否有钱，方枧秋并不在意。他到家后，翻出影集，发现张含说的话果然没错，凡是跟父亲一起合过影的官员，除各种大型的活动外，确实个个都穿夹克衫，而且连颜色都大同小异，不是黑色、深灰，就是藏青色。夹克衫似乎是政府官员们不约而同的服装标配。
一天，方枧秋的母亲好像特别累，对儿子说，你爸爸那件夹克衫已经穿了好几天，脏了，你帮我洗洗吧。
平常，家里的衣服都是母亲洗。这是方枧秋第一次帮母亲洗。他拿起父亲的衣服，想先取出口袋里的东西，再把衣服放进洗衣机里。他翻遍了里外四个口袋，除了手机、名片和几张纸以外，竟没有钱。
隔了几天，母亲又让方枧秋帮他洗父亲的衣服，翻口袋时，方枧秋又没翻出一分钱。
这时，他记起了张含曾经说过的话。心想，父亲是个堂堂的男人，而且是一市之长，居然身无分文。这太不可思议了，一定是母亲管得太严，或者太抠门了，父亲在外连请一次客可能都不好意思开口。
母亲听了方枧秋的质问，笑了，用手指戳着儿子的额头说，你啊，真是傻人一个。你爸身上还用得着带钱？用得着他自己掏钱请客？
方枧秋不信，说，一定是你把爸管得太严了。男人身上没钱，在外面怎么抬得起头来？
母亲耐着性子说，你爸啊，我就是让他花钱，他都不晓得怎么花。你想想，在家里，所有吃用的东西都是我这个女人操办；在外面，所有的衣食住行都有人帮他解决了，他哪有机会花钱？其实，不光你爸口袋里没有钱，我可以自信地说，绝大多数县处级以上的政府官员，长年花不了几个钱，他们的口袋里是没有钱的。
对母亲的这一说法，方枧秋虽然无法论证，但信以为然。
隔天，方佑航要到省里开会。快要迈出家门时，儿子特地把他叫住，故意说，爸，你这次到省城开会要好几天，记着把钱带上。
方佑航转过身，拍着口袋说，谢谢儿子的关心，钱我已经带了。
又隔了一段时间，方佑航率领导干部到省外考察。临出门时，儿子又特地叫住他，叮嘱他别忘了带钱。他也是拍拍口袋说，带了带了，已经带足够了。
方枧秋知道父亲没说实话，眼神里就有了几分鄙夷。
方佑航结束考察，和考察团成员们一起坐大巴返回市里时，已近半夜。大家饥肠辘辘，纷纷提议，就近找家店吃点夜宵。
店很快找到了，是家面馆。大家统一点了一碗海鲜特色面。
吃好了，老板说，面二十元一碗，共十二碗，合计二百四十元。
十二人都把手伸进夹克衫口袋，假装仔仔细细地摸了个遍，差不多异口同声地说，啊呀，出门时走得匆忙，忘了带钱。
正在大家一脸尴尬时，老板说，没带钱不要紧，用微信可以支付。
可是……可是我虽然有微信，但没有支付宝啊……十二人说的话几乎一样。大家面面相觑，变得越发尴尬。
这时，老板突然指着方佑航兴奋地说，您是不是方市长？我在电视上看见过您。
方佑航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见市长点头承认了，老板客气地说，你们都是大领导，能上我的小店吃面，是我的荣幸。这点钱算什么，不用付了！
方佑航说，这怎么行，我们当领导的，能白吃你二百四十元的面！
大家跟着附和，说，是的是的。其中的一个区长面露不悦，带点训斥的口气对老板说，你这样说，表面上看，是给了我们面子，实际上是在打我们的脸。
老板赶紧说，不不不，我是真心实意的，千万别误会。说着，他对方佑航说，我知道您儿子叫方枧秋，我儿子叫张含，他们俩是同班同学。要不，这样好不好，你们如果觉得不好意思，执意要付，您就把钱给方枧秋，让他交给我儿子，怎么样？
老板的提议，十二人皆大欢喜。
第二天一早，方佑航交代妻子将二百四十元钱给儿子，让他转交给张含，并说明了原委。
令方佑航万万没想到的是，儿子接过钱，竟脱口说出两个字：耻辱！
“什么，你说什么？”方佑航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声问了一句。
“我说耻辱，这是耻辱！”儿子也大声回了一句。
我们吃了人家的面，一定要付钱，怎么是耻辱？方佑航不解。
我不是说你付钱，钱当然要付。我是说你，包括你们所有的十二个人全都没带钱。你们为什么不带钱？你们怎么就没有带钱的习惯？难道你们这些官员的口袋里都装不下钱吗？方枧秋气得面红耳赤。
儿子的话有如当头一棒，击打得方佑航目瞪口呆，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许久说不出话来。
大约过了几十分钟，方佑航似乎清醒了许多。他站起来，走到儿子身旁，拉起他的手，愧疚地说，儿子，好样的，你给爸爸上了生动的一课。我错了，我们都错了，我要改，我还要让这些人都改！
从那天以后，方枧秋多次主动要求洗衣服。他心里清楚，不是自己喜欢上洗衣服，而是想通过洗衣服，摸摸口袋，里面有没有钱。
值得欣喜的是，每次，他都能从父亲衣服口袋里摸到钱了，少则几百，多则几千。有时，一叠钱里，还夹着几张五元、十元的零票。看到这些钱，方枧秋很高兴。
插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