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石磨•碾子•家

石磨·碾子·家

“绿色”是现今社会的主流,绿色原生态引导了消费方向。人们把原生态品质,定格在了物质来源的本身和生产加工环节。其实,原生态对于年轻人来说只是概念,真正体会过原生态的生活,大概五十岁以上的人更有发言权。说到原生态的生产,我想起了家乡的石磨和碾子。

石磨和碾子天生就是孪生兄弟,碾子扮演脱壳、去皮、碾碎的角色,但要想吃到精细的面粉石磨才是主角。就拿面粉来说,小麦上磨后第一次推出的是头道面,面白还劲道,也很金贵,人们往往会留在过年包饺子,蒸馒头;再推第二次、第三次直推到剩余一两把粗皮才罢休,越往后面粉就越黑,虽然说面粉没有那么白,但没有任何添加剂,这才是真正的原生态生活方式。

石磨和碾子的历史沿革要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它们安静地陪伴着世代沿袭,从来没有影响过食品安全。人们对它们的依赖是无法代替的,对它们的敬重也很虔诚。据说还有镇宅避邪的作用,村上的人都称石磨为白虎,碾子是青龙。每逢过年过节,都要把最好的食物装一碗摆放在石磨上,祈祷来年好运。更为传奇的是左邻右舍有白事丧事,送丧路过的时候,要用红布红被遮盖碾磨,不让白虎撞到死神。

8岁那年,村里有户人家办丧事,我去看鼓匠吹打的热闹,晚上回家后高烧不推,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奶奶说是丢了魂的缘故。她用红绳子拴在磨把上,念叨着:“我娃灵魂还不全,饶过他吧……”祈求着白虎保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显灵了,我神奇般地退烧了,从那以后家里任何人在石磨面前都不敢说半句脏话。

石磨和碾子和人一样是有身份的。碾子姓公,石磨却是私有财产,只要家里没有石磨,日子过得肯定恓惶,难怪还有用石磨作陪嫁的。我家没有石磨,母亲要磨面就得带着两个哥哥到邻居家,临走时还给邻居丢下一碗面,似乎成了处理邻里关系的礼节,一来二往,两家在磨盘上结成深厚友谊。邻居家是市属农村户口,能推磨的只有女孩子。二哥是推磨能手,经常帮邻居推磨,母亲为了能长期推磨,两个老人还悄悄地许下了订亲愿,要不是二哥当兵后自由恋爱,恐怕磨盘上的姻缘就木已成舟。

后来,我家箍窑洞的时候,爷爷就从山里选了一块能制磨的石头,父亲特意请回有名望的王石匠,打磨出了3尺大的盘磨,因为家里人口多,小了不顶事,原本住人的一间窖也被磨盘占了一半。有了那盘石磨就再也不要到邻居家磨面,二哥躲避了姻缘不说,还省下一碗面。

石磨记录着时代的烙印,磨道里封存了家的足迹。石磨能磨出有香味的面,推磨付出的劳动是难以忍受的。那时候,人们都要下地干活,除了雨雪天,白天是很少磨面的;晚上点起小油灯,趁着磨盘前发出微弱的光亮磨面,一旦灯壶里没了油就得摸黑推,一圈一圈,转动得头晕眼花,磨道上打瞌睡是常有的事;更多的时候是想着啥时候才能离开那座厚重的石磨。

我家推磨的权力全都是奶奶掌控,什么时候推,推什么粮食,奶奶心里都装着计划,但凡推磨奶奶就会做顿扛硬的晚饭。饭碗刚刚丢下,还不到喘气的功夫,奶奶已经张罗起磨面的事情。其实,她早就把要磨的粮食装在笸箩里,推不完她是不会饶过任何人的。我家人多,推磨可以轮班倒,哥哥姐姐心疼爷爷和母亲,推磨的力气活分担了不少。大姐从小吃苦惯了,在磨盘上说一不二,磨道上留下的脚印比谁都多。大哥喜欢读书,他和二哥是同学,他的心思都在书本上,只要推磨就走神,二哥对他揣摩的很透。大哥推磨有没有用力,从磨杆上就能判断出来,二哥感觉腰上吃了劲,就突然使把劲;大哥的磨杆就掉地,弄得他满脸通红,磨道上捉弄大哥是常有的事情。

二哥在磨道上形成的反抗精神,正是成就他事业发展的起点。有次,他还没吃几口晚饭,奶奶就把炒好的四锅莜麦交给他,(莜麦必须现炒现推,他当时不懂,他不推,母亲和大姐就推不动),他很生气地冲着奶奶大喊,你就不能隔天炒吗?奶奶平时在家里霸道惯了,敢和奶奶顶嘴的很少,爷爷有时反抗没少挨打,何况是二哥呢!奶奶边骂边拿扫帚打:“你个没头鬼(家乡话),你以为我想炒?这么多张嘴吃饭,不推喝西北风呀?”二哥被奶奶骂的一脸委屈,想想自己也挺冤枉,每天放学回来总是干不完的活;晚上想看书,奶奶怕费油不让点灯,吃饭还得计数吃,穿的都是淘汰下的旧衣服,就连睡觉也是四处打游击……

他突然爆发出轻生的念头,大喊了一声:“我不活了!”随即用弹弓绳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两眼顿时发黑,仿佛世界都是黑暗的。他下意识地后悔了,摸摸套在脖子上的绳索,已经没有了解开的力气。奶奶听到喊声后赶紧扒开他的手,松开了绳,他才缓过气来。奶奶救了二哥,自己也觉醒了很多。

奶奶给了二哥第二次生命,从那后才理解了奶奶的不易。他想,人累了可以发火,可碾子和磨是无私的,它们的意志从来没有被磨灭,无怨无悔为千家万户服务,长期受到人们的尊敬和爱戴。他开始在磨道上磨练自己的意志,后来终于吃上了公家饭,再也没有摸过磨杆。像赛道上接力一样,我们从他的手中接过了磨杆,他鼓励我们,推磨没有技术含量,心齐才会省力。人心齐泰山移,推磨正是体现的这个思想。以至于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们兄弟姐妹一带一,一帮一,患难与共,相互搀扶着奔跑,谁都没有放弃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碾子既然是公用,它的多少是要根椐村里人口和居住远近来确定的。我们村大又是乡政府所在地,也不过六七个。每年到冬季是碾子最忙的日子,人们要利用农闲加工出小米,糜子,黄米之类的东西。家家户户都要用碾子,碾子越忙说明是丰年,常常是人闲碾子不停歇,忙不过来也会有争抢现象。我们的祖先为了解决这一矛盾,就立下了用苕帚占碾的习俗。人们提前在碾盘上放上苕帚或笼套表示已占用了,其他人只要看到碾盘上的实物一般就不会再挣抢。很少有人挪动换成自己家的物件,经常是一家人推碾子,好几家排队,排在靠前的要么帮忙干点边角事情,要么拉呱搭讪。那些喜欢八卦的女人们专门赶来凑热闹,说些不着调的笑话,七拉八扯地打发时间,推碾子的那种乏困也就淹没在笑声中。

碾子也是小娃们的世界,只要碾子停歇下来,就成了小娃们捉迷藏的最佳场所;他们喜欢模仿电影里的场面,常常围着磨道打起“游击战”,不打“胜仗”决不罢休。

人围着碾子转是几乎是农村人的习惯,不同人群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只不过追求快乐的方式不同而已;但它创造出的和谐音符永远刻在了每个人的心间。

无论是推磨还是推碾子,都是在煎熬中等待快乐,在快乐中尝受劳动带来的成果,这种追求是从来不会变的。

八十年代初期,家乡多数山村通上了电,电的普遍运用逐步把人们从繁重的体力劳动解放了出来,电磨就是最典型的一种。大队把电磨运回村里后,村书记在高音喇叭里扯开嗓门喊道:“社员同志们请注意啦,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咱们村有了电磨,今后再也不要推碾子啦!” 他当了几十年的书记,村民早就习惯了他的发号施令,何况是发出如此大快人心的声音。没过多久,大队部就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电工被围拢得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对照说明书安装电磨。拉闸开启电磨时,电磨发出了“呜呜”的轰鸣声,吓得人东跑西藏的,妇女和娃们都下意识地捂起了耳朵,那个场面相当的壮观。

自从有了电磨,就解放了不愿推磨的人,尤其是那些懒汉们喜得合不拢嘴,他们受够了推磨推碾子的苦头。人们再也不用忙着占碾子,愁着推碾子、推磨的事情了,浑身洋溢着轻松的表情,哪怕是排队等到半夜三更也不亦乐乎,只要把要推的粮食拉到电磨房,其它的事全交给了电工,电工成了香饽饽。

母亲根本就不舍得花电费,花钱去推磨是不会考虑的。电工上门收电费的时候总少不了问一句,“啥时候才去用电磨?”估计我家是村上最后一家使用电磨的。

碾子和石磨就这样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家乡面的原汁原味也随之消失。推磨固然是辛苦,但推出来的糕面和莜面香气十足。我记得小时候村里谁家吃莜面,只要做好的莜面一上锅蒸,冒出的热腾腾的香气能传出几百米地,闻着就馋人,即使吃不到闻闻也会滋生激情,为早日吃上那碗莜面去努力奋斗。

电磨毁掉的不仅是味道,还有食物的色彩,甚至是物质之间的结构。每当家乡寄来各色面时,我就情不自禁地抓起一把闻闻,那些没有面味的面就会勾起我对碾子和石磨的怀念。这类古老的生产工具,在人们的经济生产和生活中,起到了难以割舍的重要作用,深深地留下历史的烙印。

我工作后第一次回到家乡,下意识地寻找起了碾子和石磨,全村跑了一遍,只在一处早已没有人居住的地方发现了奇迹,一孔没有了磨盘的碾子孤零零地躺在乱草中,略显出几分忧伤。它服务了人类几千年,更换过多少茬,淘汰过多少代;一直孜孜不倦地更新换代造福人类。如今被遗弃了,丢失的是中华民族聪明伶俐和求生智慧的传统。

碾子和石磨在每次的转动中满足了人们的生命需求,磨道上一圈一圈刻画着人们的辛苦足迹。月光和煤油灯下的莜麦和谷物被碾成碎片和颗粒,也碾过那个时代人们饥时的哭,饱时的笑,睡时的梦,醒时的歌。初心不忘,不负韶华!对于那些饱尝过围着碾子和石磨打转人来说,最能懂得“自然才最好”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赵继平,山西朔州人,现南京工作,用写作反思人生,让作品愉悦自己。在部队工作十八年,先后在《解放军报》《战友报》《河北日报》《内蒙古日报》等发表若干稿件。部队转业后到省级机关部门工作,边工作边思考,完成数十篇的理论文章,先后在江苏省委《群众》杂志、《中国环境监察》杂志发表,部分文学作品在《中国环境报》《羊城晚报》《南京日报》等媒体发表。

长|按|二|维|码|关|注

用诗和远方,陪你一路成长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冬歌文苑工作室

名誉顾问:戢觉佑 李品刚

文学顾问:周庆荣 王树宾 白锦刚

法律顾问:  王    鹏

总编:琅    琅

副总:蔡泗明  倪宝元

监制:陈俊泽  吴秀明

编审:孟芹玲  何爱红

主编:孔秋莉  梁会娟 孙  丝

(0)

相关推荐

  • 推磨(回忆性散文)

    推磨一词,百度上这样解释:推磨,在没有用上机器磨.电磨之前,北方吃粮食首先要用石磨把粮食(麦子.大豆.玉米等)磨成面,这个把粮食磨成面的过程叫"推磨". 记得小时候,我家的西屋里就 ...

  • 【灵璧记忆】乡村记忆——石磨

     乡村记忆--石磨 文/游传化 我最近跑了几个村子,发现好几处农家门口和道旁躺着废弃的磨盘,心里颇有感触,随口拈出一首小诗: 两片石头岁月磨,细碾生活蹉跎多. 推拉千载民间史,而今道旁受冷落.     ...

  • 生产队的磨坊

    乡村记忆 作者:李留申 生产队的磨坊 作者:李留申 上一次说过,从前人们都是用大石滚磨面过生活,的确苦了孤寡老人.新中国成立以后,一步一个脚印地改变贫穷落后面貌,向着四个现代化迈进. 进入人民公社以后 ...

  • 薛阳:记忆中的碾房

    点上 聆听家乡故事! 在过去,每一个村庄里的生产小队都有自己的场院.饲养院.粮仓和碾房,这些都是生产小队必不可少的设施,属于小队的公共财产.碾房里有碾子或者石磨,那是社员们加工粮食的重要场地.我当时下 ...

  • 家中的老磨坊

    文/琴音 时光兜转,来到这个世界已有二十来年了,每天穿梭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面对灯红酒绿的社会,即将步入的我,感到是非常忐忑的.今天很幸运得到一本书,它是一位很优秀的校友撰写的,其中一文章提及到他老家 ...

  • 【 民俗探讨】“朱雀压磨盘,代代有人穷”,这是为什么呢?

    "朱雀压磨盘,代代有人穷",这是为什么呢? 关山听风 "朱雀压磨盘,代代有人穷"这句农村俗语,是过去农村磨盘放置方位的一种禁忌.意思是说,家中的磨盘不能放在院子 ...

  • 碾子:这种古老的“机器”只有农村才有,城里人大多数没见过

    碾子记忆 小时候常常会跟着爷爷的身后,绕着碾子转来转去,转晕了也不觉得累.有时候会把家里的牲口套上去,就这样一转就是一下午.如果是一个人去推碾子,还真的推不动,必须有驴或者马拉着才行. 在记忆中,这种 ...

  • 难忘当年“推磨”的滋味儿

    千里迢迢在眼前, 石头重重不是山: 雷声隆隆不下雨, 雪花纷纷不觉寒. 幼时读这首写用石磨磨面的谜语诗,朗朗上口,颇觉好玩.待到十来岁时,常常在晚上或五更天被父母叫醒,帮他们去磨坊推磨的时候,才深深地 ...

  • 碾碎的记忆,磨砺的时光

    山东省滨州市作家协会 文学作品展示平台 可能是为迎合人们怀乡念旧的心理,近年来旅游业大力追捧民俗乡村游,大力兴办古村镇旅游景点.这些古村落,大多保存了那些古老的农具和生活用具.那石碾子.石磨引起了孩子 ...

  • 【全球华人文学社】散文主编.实力作家:肖万宝||散文《碾子情》敬请欣赏(第05期)

    碾 子 情 作者:肖万宝 老家村南的沟边有盘旧碾子,静静地躺在那里,每当我外出打工回来,都要到这里看看它.看到它就像见到了奶奶.看见它就又想起了和奶奶朝夕相处的岁月.这盘已失去光泽和恩宠的旧碾子伴随奶 ...

  • 散文:岳父家的日历

    二零二零年九月十一日是一个令我们全家悲痛的日子,这天早晨六点十分,我尊敬的老岳父因突发心脏骤停抢救无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七十八岁.岳父家的日历也永远定格在这个日子. 我们从殡仪馆回到岳父居住的小院 ...

  • 《散文十二家》第3辑出版

    [琅嬛书院讯] 由阿滢策划主编的<散文十二家>第3辑,近日,由黄海数字出版社出版发行.该书收录了山东济南张期鹏.安徽五河杨中广.山东莱芜侯训惠.河北霸州张明柱.山东泰安王凌强.山西沁源韩晓 ...

  • 【原创】配乐散文《姥姥家的记忆》 作者:赵五朝(网名:青牛居士)

    NO:866 [原创] <姥姥家的记忆> 作者:赵五朝 (网名:青牛居士)     昨日到邻村参加活动,偶然来到源泉渠旁边.一座很有年代感的渡槽横跨大渠两侧,桥中间水泥浮雕上有" ...

  • 【原创】配乐散文《 翟家大院》  作者:翟志秀

    NO:859 [原创] < 翟家大院>  作者:翟志秀     夕阳年岁时间富足,于是参加了老年大学文学班.学员全是退休干部和职工,唯有我是纯粹种地的农民."你知道翟英吗?&qu ...

  • 【散文】‖ 匡家湖的泥鳅挂面

    天津散文· 微刊 天津散文研究会的文学交流窗口展示精良散文.选拔优秀作品的专业平台 匡家湖的泥鳅挂面湖北 匡天龙中国各地的面条的制作食用历史源远流长,因为制作工艺及配料的不同,各地都有自己的特色.譬如 ...

  • 《胶东散文十二家》出版暨作品研讨会在日照举行

    [<胶东散文十二家>出版暨作品研讨会] <胶东散文十二家>出版暨作品研讨会在日照举行 (王婷婷.梁绩科报道)"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 ...

  • 当代散文‖【于家村,住着我的父亲】◆吕胜开

    作者简介 吕胜开,山东省青岛胶州市人.高级教师,一直奉献于农村基层教育事业,获市优秀教师荣誉.爱工作,爱学生,爱家人,心生阳光,快乐度过每一天.     于家村,住着我的父亲 广袤的齐鲁大地,有个于家 ...

  • 散文||难忘姥姥家那盆馨香的猪头肉【征文】

    难忘姥姥家那盆馨香的猪头肉 杨飞||山东 上世纪七十年代,因了商品供应的极度匮乏,任何过年物品均需要凭票供应,过年的时候能够弄到一只猪头或一副猪下水,一家人也肯定会过一个富足美满的好年.猪头是稀缺物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