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七日
* 喜欢随心所欲
常常心不在焉 *
——酸枣小孩
长安七日
文·图 / 酸枣小孩
公元796年,孟东野在46岁高龄上终于中了进士,喜极而兴高采烈,于是畅游长安城,并留下了千古名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唐时的长安城据说比现在的西安城大得多得多,有七倍之说,有九倍之说,无论是大了多少倍,都大不过春风得意的马蹄下吧。
公元2019年8月末,我在长安城驻留七日,终究也抵不过一匹马的速度,行色匆匆,看不尽长安之花,更看不尽这十三朝古都的沧桑变化。如今回想,仿佛做了一个“走马观花”的繁华旧梦。
图|西安钟楼
住和平路——和平路是不稀奇的,几乎每个大城市里都会有一条和平路。西安城的和平路属于大差市街区——这是西安城所独有的。抵达后的第一日下午,从大差市街步行至钟鼓楼广场。过钟楼,不入。排队等候登楼参观者不计其数。到钟鼓楼广场寻得二楼一家卖羊肉泡馍饭店,最大的特色是门前立着一碗硕大的羊肉泡馍雕塑。饭店里许多食客坐在长条木凳上,每个人手里都执着一块半熟的烧饼,专心致志地制作自己的泡馍。制作手艺却是千差万别的,好在是吃到自己的肚子里,手艺好坏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饭后天色向晚,去看鼓楼。余晖中的鼓楼,稍远处的钟楼,以及更远处的不知什么古楼,像镀上一层金光。不一会儿,金光就被灯光掩盖了。长安城华灯初上,繁华热闹。
图|西安回民街
最繁华热闹处当属赫赫有名的回民街了吧。晚上去逛回民街,逛到中途,同行者不堪忍受拥挤的人流和嘈杂的人声,我们便从岔道突围出去,去看古城墙了。
如果说最令人意犹未尽的地方,便是这古城墙了。临走的前一夜,有西安朋友建议我第二日不妨沿着城墙,一个人慢慢走一走。在慢慢走的过程中,你就会体悟到西安城的厚重和古韵了。它那几千年的历史感就会像潮涌一样一波一波向你涌来,使你沉浸其间,不忍归去。
白天几次三番坐车进出西安城,是要从城门经过的。然而,夜色里的城墙是和白天不一样的。黑沉沉的城墙垛口处,挑起一盏高高的红灯笼,映照着渺远的夜空,你走在上面,一个人慢慢走,其间深幽的美感是和白天不一样的。
图|城楼上的灯笼
夜间看城墙,看的是永宁门。夜色里游人熙熙攘攘,城墙内的广场上有围布围着,不知道在表演什么节目,站在城墙上也看不见内里的风景。只好沿着城墙转圈走。夜风清凉,趴在垛口处看墙外的护城河,护城河黑黝黝的,泛着微动的波光。趴在城墙上看城内的旧式民居,夜色朦胧,高低错落的屋脊和高低错落的树木也是夜色朦胧,有一种老照片的沧桑陈旧之美。
长安七日,第一日是最可回味的,因为它是比较散漫而悠闲的,有点信马由缰的从容。从第二日开始,便像是一场又一场疲于奔命的游击战争了。
兵马俑和华清池则是一场噩梦。人多到窒息的观光噩梦。窒息到你根本就无立足之地,热汗横流之下,更遑论有闲暇生一些“思古之幽情”。
从临潼回到西安城内,夜里下起了雨。八月末的雨还是有些凉意的。凌晨三点突然醒来,听窗外淅沥有声。五点多下楼去酒店附近的超市买水果,站在廊檐下看雨。雨中的天色灰蒙蒙的,路灯的光照射出细丝绒般的雨线,一团水晕。马路上一辆车踩着水声唰地过去了。
图|凌晨时分的和平路
今生有幸。这样下雨的清晨。这样寂静的长安城。
雨下了一天一夜。所以皇帝陵和壶口瀑布都是在雨中看的。
雨中登皇帝陵是很惬意的事,尤其是在这样的季节,酷暑逐渐消隐,秋气尚未来临,雨时断时续,时大时小,满山的苍松翠柏,被雨雾润泽得清秀可人——如果没有后来下山时的时间仓促,争分夺秒奔跑着去大巴车集合……
下午的雨势大了许多,看壶口瀑布的人依然很多,当然这不单单是热情问题——大多数时候的“热情”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吧。人们打着各式雨伞,穿着各式雨衣,五颜六色地踏过泥泞,慢慢地涌向瀑布奔流之地。
图|壶口瀑布
在灰蒙蒙的天色背景衬托下,雨中的瀑布显得更为壮观,在落差最大处,浊流滚滚,轰鸣有声。它已经奔流咆哮了几万年光阴。在它面前,那些被雨水淋湿的短暂游客,越发显得渺小和萧索了。
夜宿窑洞山庄。山庄外一片群山迷蒙,夜雨里影影绰绰。第二日凌晨四点起床出发,天色昏暝,群山的样子依然影影绰绰。夜里打着雨伞出去走走,马路边有冒雨摆摊卖水果的村妇,说一口地道的山西话。她们卖小个子的苹果和梨,味道甘甜。据说当地还有一种梨是稀有品种,产量极少,味道极甜,入口即化,无滓渣。可惜这种梨到了深秋才成熟。
车过南泥湾。车过宝塔山和万泉河。看杨家岭和枣园革命旧址。买硕大的陕北狗头枣。
图|乾陵的石俑
看懿德太子墓和无字碑。看法门寺的舍利子——未得。看一个灰衫和尚目中无人地大踏步走过。坐在法门寺高大的新式台阶上看傍晚的南天上风起云涌,不舍昼夜。
看交通大学校园里一排排高大的法桐。看操场上身穿迷彩服的新生进行军训。看图书馆门前一只高冷的猫——它不屑与几个外来的陌生人进行不必要的思想交流。
穿过城门洞到碑林去。碑林里有小雁塔。有各种无价的碑,碑刻,钟楼的原钟……学识渊博的讲解员面对一群无知的游客内心里是否产生深深的无奈与悲哀?当我路过那一排排静默伫立的拴马桩时,内心里也曾产生过深深的无奈与悲哀,一种深陷历史迷阵的无奈与悲哀。
一群人来了,又走了。一群人来了,又走了。如此往复,像所有虚幻的时间之风。那一座座石碑始终沉默无语,它们将继续承载时间所赋予的一切。
一座碑亭前生长着一株紫薇花。永恒与短暂的交相辉映。最孤独的存在与最绚丽的表达。它们都是这个世界的本源。
图|法门寺的和尚
最孤独的存在与最绚丽的表达——临走的前夜,在大雁塔广场,我对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大雁塔广场,确切地说应该是“大唐不夜城”。那里大约是现代西安城最奢华的所在,也是最怀古之地——如果仅仅是从形式而言——唐玄奘、唐太宗、李白、杜甫、张旭、颜真卿……他们都在,以一种永恒的姿态。
“不夜城”只是现代都市人对盛唐生活的一种理想化诠释,也可以说是假借。——因为我们需要。我们需要得太多,只能不停地向前回溯,挖掘,假想,以及超越假想。
最后一日,匆匆看了一眼重修的大明宫,又匆匆踏上归程的火车,才突然想起,那一日在陕北,既没有看到广漠无垠的黄土高原,也没有听到苍凉沉郁原生态的信天游。
酸枣小孩,河南延津人,现居山东济南。自由作家。民刊《向度》主编。出版散文集《从前,有个王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