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河笔记:解封后的几幅画面

梁东方

宽阔的滹沱河河道和堤坝内的河坡地上,冬末的阳光耀眼地照着。只有草没有树的广袤里,人在其中都小小的像是蚂蚁一样微末,而河道和堤坝则显得非常巨大遥远。这里有别的地方没有的,不见楼宇的一望无际。

冰面上有很多人,大人拽着孩子嘻嘻哈哈地滑着冰。阳光在冰面上反着光,上下的光辉一起将这广阔天地里的人们的欢欣烘托到了一个高高的顶点上。这是人们期待已久的一个画面,在漫长的封闭生活里有很多人,至少现在在这里玩耍的很多人,都曾经想象过一旦解封以后到这里来玩的景象,今天终于实现了。就是平常不大会领着孩子上冰面的家长今天也上了冰面,不参与到这样的众人狂欢里就会遗憾,非如此不足以表达阖家的欢欣。这是一个自我表达、阖家表达与互相观看表达的场合,这样林林总总的表达联合起来就是大家不约而同的手舞足蹈的庆祝,就是对重回人生天地间的自由的由衷赞颂。

也有不下去滑冰的,只是站在路边自己的车旁,遥望着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家长和孩子都已经是成年人,都已经到了多了思索少了行动的年纪。有穿着考究的年轻女子敞着外衣,很摆拍架势地抽着烟,目光一直望着冰面上的人们和另一侧站着的家人,说着什么。

骑车到了天鹅湖小广场上的时候,正有一个带着荷兰猪出来玩的老人也骑着小三轮过来了。

说是老人其实头发还黑着,但是言谈之间却是完全没有事的人才会有的那种既放松又好和人交谈、不矜持、没有界限的状态。先说顺着河道哪里是藁城的界,到了中奉桥再向东就是藁城了,就不要走了,那边儿还是高风险呢。这边儿都是长安区,没有事。河对岸也不要去,那边也是藁城。那是藁城和正定新区交界的地儿。

我这个荷兰猪喜欢出来玩,出来玩就高兴。我买的时候贵,人家那是宠物店,当时店里没有人,旁边一个摆摊的打过电话去,用手机代替扫码付款,一口价就是50,后来我在集上看了看,一对儿才40,这个小笼子还要40,4040吧,买了玩呢。它可喜欢吃麦苗,一把麦苗中间用绳子一系,放进去就从两头开始吃,吃得只剩下中间了,再解开,放到盒子里,一点不剩,都吃了!夏天喝水,冬天就不喝了,白菜帮子里有水,吃白菜帮子就代替了。我这个是黑白花儿的,也有全白的,还有全黑的;我这个是母的,当时那么贵就没有买公的。来你看看我手机里有它的照片,照片可有意思哩……他对着阳光眯着眼睛笨拙地翻着手机上的相册,看看这个是不是,又看看那个是不是,最后终于找到了,弄得旁边的人怎么也得伸过脑袋去看一看。这刚刚解封的时候,大家还都戴着口罩,这个把脑袋伸过去的动作是比较忌讳的,所以几乎是在伸过去的同时人们就又立刻把脑袋缩回去了。

他的荷兰猪也就是豚鼠似乎不大配合,不肯从小纸筒里出来,只露着不断翕动着的嘴巴和嘴巴上的胡须,显然是有点认生。他不强求,尽管看得出来他是很像让它出来露露面的。

人们逐渐散去,他也骑着自己的小三轮,带着装在笼子里的纸盒子中的荷兰猪,慢悠悠地上了大堤,以剪影的方式回家去了。

中塔口路口再向东,河边就没有什么树了,光光的,是最适合放风筝的地方。滨河路上前前后后有好几个放风筝的。他们的风筝放得很高,高到了仰头望的时候显得风筝很小很小的程度。拽着风筝的线在视野里也是只能看见并不笔直地向上弯曲而去,至于再向上的后半段到底是怎么弯曲的,肉眼已经很难看清。

一个骑车人走到这里像别人一样,驻足观望,不由地问,这风筝线之间会不会缠上。放风筝的汉子也和那骑车人取了一样的仰望角度,一边向上望着,一边调整着自己手里的线轴,非常肯定地说:不会。风给撑着劲儿呢,只要地上的俩人不靠在一起,上面就不会缠在一起……

大家听了都由衷地点着头说,就是就是。不管是放风筝的还是看风筝的,大家都带着口罩,都像是在医院手术室里一样向着一个核心的方向长时间地凝望。区别是一个是向下看,一个是向上看;向下看的气氛紧张,向上看的,包括手拿线轴的“主刀大夫”在内的所有的人,都很松弛。

虽然滹沱河两岸都已经搞了绿化和硬化,但是既往多少年的风沙的尘埃,还在这个有饱满阳光的日子里,依旧弥漫在人们黑红的脑门上。

子龙大桥的桥头有人拦着,市区和县区因为分属不同的行政区划,所以还不能互相进入。这是疫情封闭刚刚结束的时候的政策。所以车辆到了这里都停到了路边,停到路边以后,人们下车顺着便道就走着到河边去了。

大家都像是外地游客或者移民初来乍到,跑出来看风景,哪儿哪儿都是新鲜的,都是令人陶醉的,甚至只要能这样在五九时节的美妙阳光里走一走也已经是巨大的享受。

我骑车从桥的东侧过来,上到桥头,想回市区,人家拦住不让过。只好退回去,绕行桥下,从桥西侧的便道上和往来的步行人流一起,过了卡子,重新回到了市区。

这个卡子实际上只控制公路的路面,便道以及便道上的行人,往来滹沱河南岸的行人,其实是不管的。那些区域在一条大河的南岸,和北岸的县域隔着河,两岸的人员之间很难有近距离的交流。

但是行政区划之间的卡子就是卡子,还是要象征性地拦一下的。这样就形成了大马路上停了绵延出去很远的车辆,而路边行走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景象。这种景象和封闭中的阒无人迹对比太过鲜明,使现场具体的管理者多少有点不适应。他们在严格执行上级指示的同时似乎也发现了某种不尽然之处,在稳稳地拦好了主路的同时,对走向桥下河的南岸的人流有点无可奈何。

这是一座城市在经历23天的严格封闭之后,重现活力的最初时刻的一点点舒展与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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