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连载】| 张仿治作品：孙大圣轶事（五）
三藏胆小，怕悟空被什么妖怪捉去了，便命八戒出去寻找。八戒惫懒，且怕妖精，便道：“那猴儿嘴馋，不知到什么地方偷野果去了，哪里找得着他？师父放心，等他回来，或者还可吃上几颗桃子呢。”
沙僧亦忧师兄，便要八戒陪伴师父，欲自己出外寻找。正说话间，早见外面人影一闪，却正是悟空回来了。
三藏放下心来，便问道：“悟空，你不在此念经，哪里去来？”
悟空灭了鼠害，心中欢喜，更不晓得扯谎，具告道：“此地古家庄内老鼠横行，满庄百姓皆受其害，被咬死伤者众多。是老孙心里气恨不过，偷空儿捉老鼠哩！”
三藏听了，心中老大不悦，便道：“汝等初进沙门，理应循规蹈矩。我教你诵经念佛，你怎敢擅自外出顽耍？”
悟空道：“师父莫怪。你那经文，我却早已背熟了也。”原来悟空因夜里已另有打算，再加上生性聪颖，故白天特别用心，听师父教诵一遍后，早已抓紧时间默默背熟，更不须夜间温习了。
三藏训道：“便是背熟了，也该时时诵读，念念不忘。这夜间是我规定温习之时，雷打亦不该动，如何便可随意出走？”
悟空本以为做了好事，会得到师父夸赞，却不料他只是一味指责，便辩解道：“师父所说极是。只是我看那卷卷佛经，其实也都是劝人为善。今我灭鼠，乃为民除害，正是做了善事。动手去做，岂不比嘴上空念好上十倍？”
三藏见悟空不肯认错，甚是气恼，斥道：“胡说！你既为和尚，就得念经！说什么空念实念，谁叫你去做善事？”
见师父只是强词夺理，悟空心中不快，便悻悻然自语般道：“听说古人有‘叶公好龙’，师父莫非也是个叶公？”
听悟空把自己比作叶公，三藏更是恼羞成怒，思量道：这泼猴如此无礼，若长此以往，我还如何做得师父、管得徒弟？想起前些天菩萨秘授的紧箍儿咒，正好用它一用，杀杀他的气焰。想着便默默念将起来。
悟空忽然隐隐头痛，便知是那“说话儿”来了。只因已从菩萨处领教过一次它的厉害，只得求饶：“师父息怒，下次不敢。”三藏原只为摆摆师父尊严，既见悟空告饶，便也闭口不念。
悟空本已深感委屈，现又遭紧箍之苦，更是满腹怨气，便叹息道：“想不到老孙辛苦半夜，捕杀多少老鼠，却反而自招晦气。”
那八戒自上次被菩萨“招亲”，吃悟空等抢白耻笑，一直怀恨在心，早想找个机会报复。现见师父才念了几句紧箍咒便停了下来，甚不满足。听悟空说这话，他便道：“师兄呀，这样子你当不得和尚也。师父教训我们，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可杀生，现今师兄杀害老鼠，岂非罪孽深重？还如何念佛向善？”
悟空听说，冷笑道：“兄弟差矣！常言道‘你死我活’，那老鼠为害于人，理该除去。你不杀它，它便咬你。我替一庄百姓除害，怎么便是‘杀生’？又哪里来的罪孽？”
三藏听见，问道：“悟空，你杀死了多少老鼠？”
悟空笑道：“不多，也只堆成一座小山。”
三藏闻言，大惊失色，合掌道：“罪过！罪过！我平素连一只蝼蚁也不肯踩死，你一夜竟伤了这么多生灵！如此作恶，取将经来又有何用？”
悟空道：“师父难道不知，我兄弟三人保你西去，原也是为了除害灭妖，岂有遇害不除之理？便是观音菩萨，前日见我打死凌虚子，不也是赞成的么？”
三藏见悟空据理力争，又抬出菩萨的名字，便也说不得话儿来。偏是八戒又窜掇道：“如此说来，倒是师父教训得不是了？”只这句话，却如火上加油，三藏更无二话，只口里就念起那咒儿来。悟空痛得一跤跌在地上，大叫“莫念！莫念！师父有话请讲！”三藏恨他出言不逊，便只是不理他。
此时天色已明，那古家庄人见家里果然没有了老鼠，又见庄外空地上死鼠堆积，知是昨日那位和尚师父所为，便结队成群、感恩戴德，纷纷前来拜谢。一进寺门，恰好撞见三藏念紧箍咒，悟空在地上竖蜻蜓、翻筋斗，痛得冷汗直淋。他们问明情由，便慌忙一齐下跪，对三藏道：“师父请息怒！这位小师父杀灭老鼠，原是为了我们，如今犯了规矩受罚，我们心中不安。若要罚，也请先罚我们。”
沙僧一边看着，心中本已老大不忍，现见众人讲情，便上前为师兄讨保。八戒见已出了气，也顺水推舟道：“师父便饶了他这一遭吧！不然，痛死了他，以后遇见妖怪，却要俺老猪打头阵了。”
三藏碍于众人情面，只得住口，教训道：“出家人要遵佛法，敬三宝，断不能胡来！若再不安分，定然不饶！”
悟空唯唯连声，不敢多言。三藏含怒转身入内。众百姓讨了个没趣，也陆续散去。
悟空揉了一会脑袋，见师父不在，便又发起牢骚来：“跟着这等师父，真是活活受罪！自己无能，偏要胡乱管人。若句句听他，料千年也到不了西天；不听他，又要吃那紧箍儿咒。唉，《多心经》云，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却想不到灵山道路如此崎岖，向佛修行竟也这般难呵！”
沙僧听了，也不言语。偏偏八戒又插上来道：“莫不如我们三个散了伙，各奔前程，且看那老和尚如何取经！”
悟空素来最恨三心二意，听八戒这番话，便骂道：“你这夯货，反复无常，不知羞耻！在师父面前，讨好买乖；师父一走，却煸动散伙。如此无赖，竟不害臊！”
八戒厚着脸皮道：“哥啊，你常称我呆子，你却比我又呆哩。岂不闻古人云‘识事务者为俊杰’，又云‘看风使舵’，做徒弟的正要如此。”
悟空讥笑道：“怪不得你每天念经，也不知胡诌些什么，却原来都是骗师父。”
八戒笑道：“正是。师父命你念经，你便坐着，胡发些声音，他也便满意了。你偏要绽露锋芒，劳什么筋骨，流什么汗血，结果反得吃亏。来日方长，猴哥你还得学学我的样子。”
悟空听了，冷笑道：“这般说来，我却永世学不得也。须知我本是石猴，现今这身上也还有石硬的骨头哩！但愿你独识事务、自为俊杰罢！”说罢，径自走出门去。
八戒脸皮虽厚，在沙僧面前吃悟空如此奚落，毕竟也不是个味儿。他垂头扭颈，半晌无言。少顷，便独自讪讪地进入后堂去。
三藏犹余怒未消，见八戒努嘴皱眉的进来，便道：“莫非又是那猴头撒野？”
八戒苦着脸，摇头道：“不怪师兄，不怪师兄。只怪俺老猪多嘴。”
三藏道：“你多什么嘴？”
那八戒顿时装出一副委屈相道：“也是我忒心软，见师兄心气犟多吃苦，便劝了他几句，也无非叫他孝敬师父，少惹是非。岂料师兄狗咬吕洞宾，倒怪我老猪不是，说我谨遵师命是软骨头，勤勉念经是装正经，着实被他骂了一顿。”
三蒇恨道：“这猴头太无礼！”
八戒看三藏深信不疑，胆子愈大了，上前一步，信口雌黄道：“他骂我几句倒不打紧，只他不该对师父出言不逊。他说师父无德无才，还说要我们散伙各奔前程，看你老和尚如何取经。我顶了他一句，他便举棍要打，吓得我便躲将进来。”
那三藏本自孤高，只他这句谗言，更复怒火中烧，也不思辨真假，欲去寻罚悟空。八戒心虚，恐沙僧面前戳穿真相，便一把拽住三藏道：“师父此去，便是害苦老猪了。”
三藏道：“如何便是害你？”
八戒道：“师父此去，必是责罚师兄，少不得要念那‘说话儿’。师兄知是我来告诉，日后把气都出在我身上，岂非害苦我了？”
三藏道：“依你便如何？”
八戒道：“依我说，这猴子既有不良居心，日后必多错失。且待他有所轻慢，再行责罚不迟。”
三藏依言，暂不处治悟空。师徒四众在这青云寺盘桓几日后，仍旧西去。只是几日来三藏心中好不恼恨，明知自己身为师父，却百般不如悟空，总不甘心。欲不要他罢，又吃过一次教训，知道取经成佛，全仗这个神猴，只得权且用他。只是自此之后，处处疑心，时时提防，隔三差五地寻他个不是处，借那紧箍儿咒，来显示自己的威严。而对八戒，则更加言听计从，有点错处也往往不加追究了。
事情原也不过如此，只是因这一段因缘，却使悟空此后不断受屈。悟空心性聪灵，如何会不明白？然他为何还肯如此忠心耿耿，不辞千辛万苦，舍身拼命，一同完成取经伟业呢？事后有人曾问过悟空。悟空笑道：“我保唐僧取经，并非为了唐僧。我本是菩萨指引正路，且取经又是为了普渡众生，只指望洗业除邪，归真正果，为此我老孙受点委屈，也就不去计较。只是当初菩萨选人，亦欠考虑。”这是后话，也就不提。
作者简介：张仿治，1949年出生，浙江省作协会员，中学高级教师，宁波市首批学科骨干。已退休。因所学是中文专业，退休后寻思，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动笔写点东西以自娱。于是近几年陆续在报刊发些小说、散文，并出版有散文集《一个榫头一个眼》、《米饭为什么这样香》、《悠然见菜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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