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三首——(选自《与无关有关》)
与蒋浩、阿西、杨勇游兴凯湖后作
东部边陲。一水分割的不是白鱼。
它游来入你我肚腹。我说:鱼无风尘味。
一句牛叉的诗带来满堂喜悦——太好啦!
酒足饭饱,你我裸体跨入浩淼水域
——这是与天地融一体,激发眺望
之心——我以为我们就此能够看到另一个世界。
我以为,所谓的千里水域,不过是人进入不了
自然的腹地——事实,当然就是这样。
不管我们蝶泳、仰泳,还是潜入水底
——那边除了水,还是水——哦!这样也好。
一道水中的铁网构成无法跨越的禁区,
让想象就此变成白色的鸥鸟,在水面上飞翔
——尽管这样的飞翔太虚玄了,我不可能真看到
水的尽头;也无法了解,如果走到别国的土地上,
会生出什么样的感叹——但已经够了。所谓
灵魂的洗礼,有时就是当我们到达一个地方,
然后想象更远的地方。渐渐地,在我
的心底,一幅图画变得清晰:一水之隔
也是永恒之隔——人的边界,是人自己。
与阿西、蒋浩驱车哈尔滨至绥芬河识见记
面对起浮的群山,它们青黛的颜色,
我能说什么——壮丽是一种形容,伟大是
另一种。相比之下村庄显得丑陋,人也是
(破坏,就在眼前发生)。除了叹息,
我不能再表达多余的情绪——我只能
让自己做一个匆匆过客。我的确是匆匆过客。
哪怕正午时分到达横道河子镇,我和你们
在有上百年历史的俄国远东机车库、火车站前,
吃了当地有名的佛手脆饼、野狍丸热汤。
但一场突兀而至的急雨似乎是一次提醒,
让我们只能赶紧上路,并觉得最好的方法是记忆中
留出位置,记住看到过的景色——只是我不敢肯定
多年后,还能否在头脑中还原此次经历?
那些山峦,一座座连绵不绝,有的奇峻,有的秀媚。
以及作为它们背景的天空,云雾散净后犹如蓝锦。
我知道人的记忆并不可靠。就算我有写作能力,
可以用文字记下一切。但是我真得能记下吗?
譬如记住经过一处弯道,大片红杉林扑面而来,
几只锦鸡在汽车的喇叭声中嗖嗖嗖飞起。
我凝视着,但很快就被出现的河流代替;
我们的话题,也因此转向水和大马哈鱼。
与蒋浩、阿西、杨勇游兴凯湖后再作
蓝水、白沙、鸥鸟。这是一幅画。
加上我们是另一幅画。狷狂的心,
让我不说我爱美景,而说美景爱我。
这是因为我来了,它会从自然变得
高于自然;这是因为我反对柏拉图
(其实,我还反对很多事情)。
置身这里,我反对抒情的人,他们的感动
在我看来肉麻——在这里,我比任何时候
都更加民族主义,脑袋里不断出现的是
明代地理。我在想,如果时间停留在十五世纪,
我一定会渡过辽阔湖面,到达双城卫;我愿意
在双城卫的森林里,搭建木屋,住下来做隐士,
与熊与狍子为邻。但现在我只能迎风伫立湖边,
眺望茫茫水域,发思古之幽思——历史,
也是一部抢地史。正是它,使得国家的边界
犹如天空的云,变来变去——我知道这样的
幽思不合适宜——现实是,在这里我
已经走到国家的尽头,感觉到这里的美
——它虽然残缺,也是美——我只能接受
这种美——事实上我的确接受了。我告诉
自己,这湖,曾叫湄沱湖、北琴海。
如今,它却有两个名字。两种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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