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 树 三 记
腊 香 重 重
桃树的家家户户在冬腊时月，都有腌制腊肉的习俗。一来这是过新年的必备之物，二来也是为了明年开春时节缺菜少油的日子做准备。
山村人家多半在冬月便请杀猪佬宰杀自家喂养的年猪，然后给离得近的亲戚邻居送上一份，虽然微薄，却也都是一片分享果实的喜悦之情。剩下的，便整齐夯实的放在土陶大缸中，一层层、一块块细细的抺了盐，有的人家还会扔上几把野生的山胡椒，再用塑料薄膜盖上，过上个十天半个月后，揭了薄膜，肥肉如凝脂，瘦肉已经完全变成了褚红色，更有腌肉所特有的咸香隐隐袭来。粟柴火在灶膛里烧得正旺，噼哩叭啦燃出轻快的火苗，而大锅里咕嘟水气迷濛，主妇们放了桂皮、八角、茴香、花椒等香辛料，一股浓郁的香味随着这水气在屋子里弥散开来。香味浓到极致时，主妇们将一块块刚刚腌渍好的猪肉放在锅里稍稍过水烫一烫，男主人随即接过手将其晾挂在院子里通风的地方，这些腊肉被冬天温暖的阳光自然烘干后，一块块、一排排整整齐齐挂在灶后，这道工序俗称为“起水”。最后，在灶边放了自夏天便存着的柚子皮、柑桔皮、香樟树枝，还有从木匠哪里要来的松树锯末，用几乎看不到明火的小火慢慢熏慢慢燎，直到肥肉由凝脂白变成了透明的金黄色，看着好像要滴出油似的，那便是最好的火候了。这样经过“腌、烫、晒、熏”四道工序制作后的腊肉，即便是放上一年半载也不会变质了，那诱人的香味只会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浓郁。
第二年开春后，待到冬菜已尽，春蔬未发时，主妇们从灶后割下一块，连着猪皮用松针过过火，然后细细的洗净，薄薄的切了，就只见肥肉油亮透明，瘦肉褚红暗香，每一刀落下去，都会有浓浓的腊香阵阵袭来。灶膛里柴火正旺，切几个辣椒扔下去，放上几瓣大蒜几块生姜几颗花椒，抓一把去年腌制的豆瓣略略用温水泡了扔下去，大火一烩，腊肉在热量的作用下散发出更加猛烈的香味，有桂皮、八角的浓香，而这浓香里又有松末、柚皮、樟枝的盈盈清香，互相缠绕，彼此依偎，一缕缕、一重重，虽未曾尝上一口，回味便已先在心中一层层的荡漾开去，是怎么品尝都不够了。
桃 源 人 家
山谷里又响起了不知名的鸟儿们叽叽啁啁的叫声，仔细听来，蟋蟀、青虫，甚至在溪水里逍遥徜徉的小鱼小虾们，也都在呢喃私语着。
铺满了松针落叶的小径在谷底延伸着，旁边是条清洌见底的小溪，常常可见几尾活泼的拐子鱼，还有伸着长长胡须的小虾，在自由的嬉戏游曳，时不时的还会从泥洞石缝中钻出一只螃蟹在水底横行，灵敏的小虾见着这霸王，便会悄悄的溜走了。
幽静如斯的山谷罕有人迹，可深处却还住着一两户人家，少与外界来往，过着世外桃源样的安静生活。自种了苞谷、小麦、红苕，还在零星边地上种几茬花生、碗豆，香韭鲜葱什么的。山谷里草多且又嫩又鲜，牛羊在前吃草，鸡便在后面的草茬子里找虫子吃，不用粮食饲养，山谷里一年四季牲畜兴旺，主人们也温饱有余，衣食不愁。
山谷虽深，却没有虎狼等凶猛野兽，但常有猪獾、果子狸、野兔等小动物前来偷食，山里人便自备了火铳，挖了陷井守在田边。待有野物前来偷食时，若是掉进了陷井便是最好，若不然，也会有火铳在一边等候。大部分的时候，只要有野物来了，山里人都会有所收获。虽损失几个苞谷或者几窝红苕，却可换来一顿鲜美的野味佳肴，运气好的时候，还会获得一张完整的兽皮。
他们将野物分成皮肉两份，皮晾干硝制后，到了冬天，做个帽围子、领子，有时候两张稍大的合了，还可拼一个坎肩。肉则用溪水洗净，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块，用陶罐装了，放些红辣子、花椒、生姜和盐，上柴火慢慢的熬。待熟至八九成时，再加上野韭香葱，炖上个一碗茶的功夫，揭了罐盖，视之汤浓汁稠，闻之香气扑面，食之味美可口。若是在七八月的闲时，还可在小溪中捉几只肥蟹，细细的洗涮之后，或烤或蒸，辅以自制的豆瓣酱，与之共食，其味真正是肥而不膩，鲜嫩无比。外人若有缘食之，必叹山里人好口福，却不知他们辛苦之处、劳累之时，汗水早已将他们的肌肤浸成古铜色，隐隐透了风霜年轮，在满目皆绿的山谷中是那么的苍桑质朴，真实动人。
农 家 菜园
中元节前后，山里照例会淅淅沥沥下上一两天的小雨，迷迷濛濛的，让人感觉好象又回到了烟花三月。雨天过后，便是清清爽爽的天凉好个秋了。这时，正是农忙时节，收苞谷，割田边，堆秸杆，整沟耕田，到处都是热火朝天，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等这一切都过后，刚歇上一口气的功夫，山里的人们便又开始忙着侍候他们的菜园了。
山里的土地特别珍贵，大块的田都种着苞谷油菜等主粮，菜园多半是在房前屋后的零星地角，这些地开始大多是贫薄地，种粮食，又太上边，不能牛耕，荒着又觉可惜。于是，他们便拿镰刀在山边随便砍几担柴草平整地放好，挑几担鸡栏牛圈的干粪均匀洒好，再放些苞谷杆麦秸什么的，最后将这些贫薄的土壤堆在最上面，点了火，也不用管他，慢慢的烧上两天后，再挑上几担稀粪一灌，便是最好的农家肥。一季复一季，如此这样，再贫薄的地也会变得肥沃。
秋后的天，已是渐渐的凉爽，山上地势高，冬天特别寒冷，菜园里只能种些耐寒的蔬菜，比如萝卜白菜，大蒜香葱，香菜菠菜什么的了。葱蒜只是点缀，半畦地儿就够了，萝卜白菜则是家常菜，要得多，一般都得种上个两三茬。
下种的日子多半在白露前后，因为前段日子雨水充足，地里比较潮湿，好松土，再者气温适中，适合种子发芽、分蘖和生长。下种后，过上个三五天的功夫，再去菜园里转转，你就会发现许多星星点点的新绿了。若是清晨，秋夜的薄雾还未散去，在田间缭绕萦回。一簇簇的小嫩芽在风中轻轻摇晃，夜气凝结而成的露珠在小小的叶片上转瞬即逝，了无踪影。
深秋过后，天气已是很冷了，可是走进农家的菜园后，就会看见冬天里难得一见的绿色。萝卜白菜长得一片兴旺之像，大蒜香菜则是一片苍绿，虽是苍绿却不显半点疲倦之色，在严寒之中依然是生机勃勃，偶或还从寒风中袭来淡淡一缕轻香，脉脉不留痕迹。
等到春节期间，就可以吃上鲜嫩的菜苔，关于菜苔，韩愈曾赋于它：“早菘细切肥牛肚”的美名（古时称菜苔为菘），想想也是，现在山里人的生活已是大有改善，而春节期间更是吃腻了大鱼大肉，餐桌上若是有一盘新鲜的嫩菜苔，看看颜色清翠碧绿，尝尝味甘爽口，真是胜过山珍海味，让人食欲大增。
元宵节过后，春节的氛围慢慢淡去，山里人又开始一年的劳作，而菜园也在他们的双手中，收获着红红的椒子，绿绿的青蔬，收获着又一年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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