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家追求的“理想国”,了解以后让人三伏天也能不寒而栗|文史宴

读《韩非子》,很容易发现,韩非子这个人,是反智的。

他说过这样一段话:

“民智之不可用,犹婴儿之心也。夫婴儿不剔首则腹痛,不㨽痤则寖益。剔首、㨽痤必一人抱之,慈母治之;然犹啼呼不止。婴儿子不知犯其所小苦、致其所大利也。今上急耕田垦草以厚民产也,而以上为酷;修刑重罚以为禁邪也,而以上为严;征赋钱粟以实仓库,且以救饥馑、备军旅也,而以上为贪;境内必知介而无私解,并力疾斗,所以禽虏也,而以上为暴。此四者,所以治安也,而民不知悦也。夫求圣通之士者,为民知之不足师用。昔禹决江浚河,而民聚瓦石;子产开亩树桑,郑人谤訾;禹利天下;子产存郑人,皆以受谤;夫民智之不足用亦明矣。”(《韩非子.显学》)

大意是:民智这东西,跟婴儿的心一样靠不住。给婴儿剃头剖创,是为婴儿好,但被慈母抱在怀里的婴儿,并不知道自己受的这一点点小苦,将给他带来很大的好处,所以啼哭不休。陛下勒令民众去垦荒,他们认为太残酷;制定重刑峻法,他们觉得太严厉;征收赋税钱粮,他们认为太贪婪;要他们都去服兵役,他们觉得太暴虐。这些政策,都是为民众好,但民众全都不领情、不高兴。以前的大禹、子产,也有过类似的遭遇。所以,民智这东西“不足用”,没有价值,没有尊重的必要。

在《忠孝》篇里,韩非子还发过这样一番感慨:

“古者黔首悗密蠢愚,故可以虚名取也。今民儇诇智慧,欲自用,不听上。”

大意是:上古之民好糊弄,鼓动几句就去流血流汗;今天的民众有了“智慧”,懂得为自己的利益盘算,不肯被官府牵着鼻子走。

《秦时明月》里的韩非

那怎么办呢?

最基础的办法是“劝之以赏”——用利益来诱惑民众、“畏之以罚”——用刑罚来恐吓民众。

但还不够。

在《五蠹》、《六反》等篇章里,韩非子对民众进行了分类。

首先,有五种人相当于“不可回收垃圾”,需要被彻底清除。

这五种人是:

学者——约相当于儒家。

言古者——约相当于纵横家。

带剑者——约相当于游侠。

商工之民——商人和从事各种技艺的人。

患御者——约相当于食客或者权力掮客。

这些人或聚众讲学,或游走各方,他们有知识、也有资源,还懂得体制的运作逻辑,对秦制国家是有害的。韩非子把他们合称“五蠹”,五种会蛀蚀树心的虫子。

其次,有六种人相当于“可回收垃圾”,需要被教育、被改造。

这六种人是:畏死远难之人、学道立方之人、游居厚养之人、语曲牟知之人、行剑攻杀之人、活贼匿奸之人。

光从“畏死远难”这些词的字面意思来看,这六种人似乎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要注意,“畏死远难”这些字眼只是韩非子的主观描述。

那普通民众是怎么描述这六种人的呢?

韩非子也留下了说法,依次是:

贵生之士——珍惜自己性命的人。

文学之士——追求学问的人。

有能之士——大略相当于能出门远游谋生的人。

辩智之士——大略相当于能用智力口才谋生的人。

磏勇之士——大约相当于能/敢提剑杀人者。

任誉之士——相当于敢违逆朝廷禁令收容犯人者。

这六种人有自己的追求、懂得维护自己的利益,是有害的。

再次,有六种人不属于“垃圾”,是好东西,应该奖赏表彰树为模范。

这六种人是:赴险殉诚的人、寡闻从令的人、力作而食的人、嘉厚纯粹的人、重命畏事的人、挫贼遏奸的人。

光从“赴险殉诚”这些词的字面意思来看,这六种人似乎确实都是很好的人。但要注意,“赴险殉诚”这些字眼,也只是韩非子的主观描述。

那普通民众是怎么描述这六种人的呢?

韩非子也留下了说法,依次是:

失计之民——只知道为官府去死的蠢人。

朴陋之民——见识短浅服从权力的愚民。

寡能之民——除了种地没别的本领之人。

愚戆之民——没有智识逆来顺受之人。

怯慑之民——不敢反抗只懂尊上之人。

謟谗之民——给官府充当耳目之人。

这六种人,是韩非子心中秦制国家的“理想民”。

正常情况下,民众不会愿意做最后那六种人。那该怎么办呢?

在《说疑》篇里,韩非子提供了一套办法:

“太上禁其心,其次禁其言,其次禁其事。”

禁事、禁言,大致相当于不许游学经商和著书立说。禁心的意思,韩非子的解释是“远仁义、去智能”,也就是洗脑。

韩非子对民众的这种期望,与他的法家前辈商鞅是高度相似的。

在商鞅看来,合格的“秦民”就不应该具有“思考”的意识。所以,他先是杀了一堆反对变法者,然后又流放了一批“有来言令便者”(跑来赞颂新法好的人),造成一种“民莫敢议令”的氛围,再没人敢议论新法的好坏。

反对者被杀,歌颂者也被流放,这看似矛盾的做法,实质上是不愿民众思考变法政策的好坏。反对是一种思考,歌颂也需要动脑子。民众动脑子,不管是往哪个方向动,商鞅都不喜欢。

但民众毕竟不是工蚁,商鞅的理想很难达成。韩非子的“去智能”,反倒更具可操作性:一手控制资讯,一手灌输错误逻辑,就可以无往而不利。

据《史记》记载,秦始皇读到韩非子所写的《孤愤》篇与《五蠹》篇,曾浩然长叹:

“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三国志》也记载,刘备在遗诏中嘱咐后主刘禅,闲暇时要多读《商君书》,多向丞相请教《申子》、《韩非子》、《管子》。

及至北魏,又有博士公孙表,因向道武帝进呈《韩非子》而获赏。

再往后,则如明人赵用贤所云:

“三代而后,申、韩之说常胜。世之言治者,操其术而恒讳其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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