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歌荐读｜周渔2020诗选20首｜总第1231期

二〇二〇诗选

■周渔（四川）

■回到长安

回到长安，谁与我推杯换盏
李白退场，高台上早不见了陈子昂
唤一声贵妃，她已入睡
叫一声将军，他和我竟然同名同姓
街头相逢，不敢相认

和唐朝的女人比武招亲，想来很美
她出花拳，我出绣腿
叫声公子，水里就荡起了惊雷
一剑刺中长安，她会不会
赠以牡丹

用诗歌下酒显然不够
还得披肝沥胆，相逢恨晚
桃花若粉面，哪个挨千刀的不爱春天
说的话风起云涌
念的诗空前绝后

我有李清照，苏东坡，辛弃疾
动不动大江东去
你敢自称酒中仙，我敢千里共婵娟
一骑绝尘，挑灯夜战
不负长安十二时辰

没有曲终人散，哪有花好月圆
小姐，请改换素衣
我带你回中原

2020.2.23

■公子，可喜欢这个小樱桃

我的花园莺歌燕舞

每一种花草，都自带露水阳光
断腿的，用棍支住
长翅膀的，拴根红头绳
喜欢指点江山的，就给它放少许悬崖
唤着杜鹃，涂点胭脂
喝杯山茶
丢你一个茉莉的眼神
花骨朵，花千骨，看那花花世界
仙女五颜六色
使剑的，拈花的，飞针的，渡劫的
跋山涉水，都在十五相逢
为古代牵个线，搭个桥
公子，可喜欢这个小樱桃
砌座瀑布，浇一浇花前，淋一淋月下
总是梅花弄人
昨日玉树临风，变成老树枯藤
闲来沽酒，当一个盘根错节的书生
春眠，不醒
秋水，伊人

2020.1.13

   ■李   逵   

两板斧开路

杀出一条上梁山的捷径
一直觉得，水浒山高水深讲背景
林子大了
嘴里淡出鸟来
我们需要李逵这种滚刀肉
给老百姓唱戏
演双簧，苦肉计，贺岁片
无厘头，荤段子，插科打诨
少了谁，也不能少了李逵
拳打脚踢，全靠演技
只有这厮是明白人
招安，寒了兄弟们的心
不是长得黑，都叫狠角色
李鬼黑，那叫伪劣
李逵黑，那叫扮相
宋江黑，那叫领导艺术
叫声铁牛，速到江州劫法场
快来陪哥哥喝毒酒

2020.4.22

■鲁智深的兄弟们

花和尚有很多兄弟

什么打虎将李忠，豹子头林冲
九纹龙史进，青面兽杨志
操刀鬼曹正，小霸王周通
敢情走进动物园
怎么看都像误入虎头帮
街头泼皮，卖狗皮膏药，玩杂耍的
就连武松也是打虎归来
闲来打打虎，喝喝酒
上上山，钻钻野猪林，该有多快活
不知梁山还招人不
我推荐张龙赵虎锦毛鼠
关上门，都是自己人
敢聒噪的，我让鲁提辖给他三拳
再对肉摊来个呸

2020.4.18

■东坡湖不欠我一个倒影

不欠八百进士

不欠两宋荣光
不欠衣锦还乡
眉山从不欠披风榭
我们从不欠百坡堂
推开窗，更不欠我心仪的苏小妹
我和三苏祠只隔一堵墙
做千年的邻居
聊完天都要送一轮月亮
遇见了，彼此点点头
拍拍纱縠行的肩，一起大江东去
他从不欠我一顿酒
我也不欠他一盏茶
就像东坡湖不欠我一个倒影
我不欠它一次转身

2020.4.27

   ■写   诗   

写过好诗

也写过自己都看不起的诗
我们还有时间
有错得改，甚至重头再来
不管怎样，要对一首诗负责
写不写，都要保持挑剔的眼光
和每一个字讨价还价
生活如此美好，何必苦作深沉
不想把诗写得
高深莫测，拖泥带水
装不了神，更弄不了鬼
喜欢刀剑笑，浪滔滔
与你出没烟波里，搂着小蛮腰
我们要风得风，下雨带伞
太阳出来了，继续玩
打开天窗，看得远一点
过得诗意点，摸着脸上的麻子真实点
喝点小酒，有血有肉
再快活一点

2020.4.29

   ■野   花   

像我这样浪漫的人

恣意妄为的人，以山坡为家的人
开的全是星辰

远方，都是我布下的种子
河流要是走远了，我把土壤
寄给你

天空寄给你
花寄给你
请给我一个扎根的地址

2020.1.17，改于2020.5.4

   ■雨   水   

我有倾盆大雨，不落

愿你看得起重病，衣食无忧

我喊春雨化作油
愿你种片花海，登上高楼

我把骨头泡成枸杞，舒筋活血
农民喝了不上头

我让青山如画，近水穿丝绸
听得见雨水发芽，看得见日子开花

2020.2.19

   ■老   街   

坐在椅子上，我写的诗

和一条散了架的街
断了腿的树，折磨了几十年的胃病
和嬉笑怒骂的乡邻相比
只能越写越短

和落日，缝缝补补的流水相比
越写越重

和道路比宽窄，房子比贵贱
药价比高低
我的诗只能越写越贫血

所以我在诗的开头用了推土机
中间用砖块过渡
结尾写个大大的拆字

但我不能把记忆拆开来写
把街和坊分开来住

我决定在诗的标题开一扇窗
房前落满树叶
归来看见月色

2020.1.17

   ■春   蚕   

吐出一个

又白又圆的
夜晚

吐出一件
波澜壮阔的
锦绣河山

我披上裹满风雪的茧
双手推开世界
吐出
春天

2020.1.19

  ■复姓江湖  

东方不败，令狐冲，慕容复

刚笑傲江湖，又翻烂天龙八部
已经独孤了，再难求败
一个人的武侠
自己是最大的对手，想来也颇寂寞
听闻西门吹雪已入城
马上进入桃花岛，我是出小李飞刀
还是先射雕
完颜洪烈老谋深算
怎及得欧阳锋给出一记老拳
叫上官的擅使暗器
叫司空的多有妙手
叫公孙的止于绝情
这么多英雄聚在一起，好大的江湖
他出铁砂掌，你拿打狗棒
要不喊金庸古龙一起上

2020.3.7

   ■盗   墓   

盗清朝的墓刺激

盗着盗着，就会流行僵尸跳
从香港鬼片中跳出来
跳着跳着，就跳出乖巧伶俐的小僵尸
顶戴花翎看家门
自从看了鬼吹灯
就习惯了黑灯瞎火
观山势，测风水，当个摸金校尉
昨晚摸到了慈禧的陵寝
她含着夜明珠
活过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皇帝
我来个鹞子翻身
准备打她个垂帘听政
没料到，穿龙袍的取出狼眼手电
亮出德式工兵铲
竟然是个贼心不死的蟊贼
我们和慈禧是一伙的
都喜欢玩阴的
原来盗国如烹小鲜，盗墓并不丢人
盗来盗去，都是盗墓人

2020.4.9

  ■少林寺  

从铜人阵打出来，早已精通少林绝技

挑过水，煮过饭，扫过地
别跟我说罗汉拳，任督二脉
易筋经，飞檐走壁
火烧少林寺
只想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酒后念句太平盛世
谁不想遇见牧羊女，日出嵩山坳
风雨一肩挑。放下大唐
陪她放羊
用少林寺的武功，挑少林寺的水
煮自己的饭。扫把一横
扫地出门

2020.3.24

洪雅行（组诗7首）

■吊脚楼

要拿把蒲扇，戴顶草帽，时光只需微盹
列祖列宗的榕树，要陈年的藤条椅才配得上
要几十人打麻将，几十人唠嗑
几十人穿过吊脚楼
还要几十人当丫环，齐声喊小姐
才能算古色古香，烟雨柳江
当然，还要住一晚
听一听清朝的锣鼓响，戏台的青衣唱
要等曾家大院的举人
骑白马经过吊脚楼，楼上脆生生地喊一声
相公

2016.8.9

■柳江

柳江的腰很窄，一眨眼的宽度

我们就撞了个满怀
水里有双大眼睛，看着我
看着我，忽然一跺脚

我决不会东躲西藏地来见你
跑进吊脚楼，就是想让
粉拳落在鼓点上
掉入花溪河，等你划着竹排来救我

要把掐得出水的窗户
放段青石板路
再拧一拧，走一走，熬一熬
抬手，把曾家大院关上

叫一声瓦屋山
我就会柳江一样地落水，像那桶月亮
浮起来，再落下
浮起来，再落下

2016.8.7，改于2020.4.25

■雅女湖

我们曾在湖底推杯换盏

筷子夹着筷子
顶着瓦屋山的雪，赶炳灵的场
把五月的杜鹃
开到天亮

如今火锅已习惯了岸上煮
老乡的青菜和萝卜，依然有雪的味道
保持了飘下山的风俗

像雅女湖守着，海拔1080米的高度
和花鲢一样，我们把湖面叫家
湖底叫故乡

2016.8.9，改于2020.4.25

■老腊肉

那块老腊肉，就挂在瓦屋山

她还会像从前，同时端上一坛岩蜜酒吗
又想我的村姑了

燕远村的屋檐下，我想挂块腊肉
一挂几十年。想吃的时候
割一块，不喊痛

就这样被风吹干，再老也不关门
还得种一畦青菜，两筐萝卜
围着火锅，煮山上飘下来的雪

我曾多次路过，始终叫不出她的名字
只能像赶远路的过客，夹块肉
默默地，讨口水喝

那一场雪，仅仅因为多看了一眼
我就被挂在了瓦屋山
远远地，望着她家的屋檐

2016.12.1，改于2020.4.25

■高庙

掌柜的

来半斤高庙，一碟花生
要靠临窗的溪水坐。没有打烊
不准长出青苔
木楼梯，应有小姐窄身走下
电灯只有十五瓦
照不照都适合虚度

错落的小巷
走斜了
也是盏大红灯笼
走进供销社
扯二尺花布，送给村姑
再到破产的银行，兑些民国钞票
花上两天一夜

最后坐在长条凳上
墙是蓑衣，街是斗笠
走一走烈士桥，我就解放了高庙

2016.8.5，改于2020.4.25

■黑山村

来点烟雨，断桥，犬吠

来个千年树妖，一脚踩空
却又盘根错节
再来条瀑布，坐在门前
总得来几斤米酒吧
才配得上蘑菇般的姑娘
来些野蜜蜂，花蝴蝶，韮菜
在小木屋住下来
做村里的壮丁，不想动的废人
把日子过成黄连，百年三七
并不觉得苦
来点土生土长的豆瓣
山泉冲服。再来把锄头
让我错当回黑山村的上门女婿

2016.8.9，改于2020.4.25

■听蝉

玉屏山有多少蝉

就有多少女人，和泥石流吵到底

听你哭，夏天
就会余震，捧起洪水
不断滑坡。八月雨水成灾
我的西南不断塌方
无法入睡。听着此起彼伏的蝉声
浪打浪

有的声嘶力竭
有的刚刚开始

2016.8.7，改于2020.4.25

作者简介

周渔，1973年生于四川仁寿，“东坡故里”诗人。毕业于西北大学新闻系。现为仁寿作协副主席，“中国力量诗歌联盟”发起人、会长，《联盟力量》总编。

诗观：如果诗是块骨头，也要在骨头上咬下一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