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渊之盟(3)韩德让的权柄
萧绰称制
【话外音】: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总爱趴在收音机边上听评书《杨家将》,那里面有个经常提到的人物——“蕃国女主萧太后”。现在知道了,此人便是辽景宗的皇后,被辽圣宗尊为皇太后的萧绰,小名叫燕燕。
在前面咱们已经提到了,萧燕燕出身于契丹贵族家庭,父亲萧思温是辽太祖皇后述律平的族弟忽没里之子,母亲则是辽太宗的长女燕国公主吕不古。书中暗表,这位萧思温大人其实是个才能平庸、为人甚至有点儿龌龊又不修边幅的人。但就是这样一位非将帅之才的人物,却由于与皇室关系密切,地位显赫,长期担任了南京(即北京)留守的要职。用现在的话说,南京这个地方可是“实惠多多”,这里因原属中原疆土,封建经济、文化高度发达,为大辽的首善之地。
萧思温这个人虽说能力不咋样,但也通晓书史,有点儿文化,绝非一个草莽之人,这些都对其女儿们产生了较大的影响。萧思温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宝贝闺女,燕燕是最小的一个。萧燕燕自幼聪明伶俐,办事认真,有较深的文化修养。有一次,萧思温让姐妹三个扫地,两个姐姐潦潦草草挥动了几个笤帚,就甩手不干了。惟独萧燕燕仔仔细细地把整个屋子打扫干净,喜得萧思温连连称赞:“此女将来必成器。”在前面咱们还提到了这样一件大事儿:应历十九年二月,萧思温陪辽穆宗在怀州(林东镇)黑山打猎,穆宗射死了一只熊,萧思温等人连忙讨好地献酒祝贺,结果喝得烂醉如泥的穆宗在睡梦中被六个奴隶给杀死了。穆宗在位十九年,没有一个亲生儿子,他一死,皇位的继承就成了一个大问题。于是乎,谁在关键时刻有所作为,谁就可以从新天子身上捞到无限的好处。萧思温虽然无能,但也深知其中的利害,他过去与世宗耶律阮的儿子耶律贤为首的一伙势力颇有往来,这时自然首先想到了他们,遂秘密派心腹潜往上京报信给耶律贤。耶律贤一听叔叔死了,这可是个天大的机会啊!遂与亲信南院枢密使高勋、飞龙使女里等率甲骑千人连夜疾驰。第二天黎明时分,耶律贤到达怀州,又在萧思温等人的帮助下于穆宗的柩前即位,是为辽景宗。
耶律贤登基后,为了感谢萧思温的拥戴大功,封其为魏王、北院枢密使兼北府宰相,成了北面官的最高首领,同时迎娶萧燕燕为贵妃,不久册为皇后,这年燕燕十七岁。两年后,生下长子耶律隆绪。
其实啊,耶律贤在辽朝诸帝中,只能算是个中才之主。即位后,刚开始的一段时期内尚能任人不疑、信赏必罚,针对累朝积弊进行了一些改革。可惜的是,这位皇帝也是“三分钟的热乎劲儿”,没多久就渐趋荒怠,又因沉湎酒色,身体更加的虚弱,连马都骑不上去,整天阴沉脸,即使佳节朝会之际也难露出一丝笑容。到后来这病情越发沉重,经常不能上朝,只好命萧绰临朝决事,所有赏罚征讨皆由自己最信得过的这个女人裁定,耶律贤只是仰卧病榻,点头称是而已。萧绰由此发挥出她的雄才大略,成了比述律平还要杰出的女政治家、军事家。
德让辅政
【话外音】:乾亨四年(987)九月,体弱多病的耶律贤病死,遗诏年仅十二岁的长子耶律隆绪即位,是为辽圣宗,萧绰正式临朝称制,被尊为“承天皇太后”。此后她称制二十七年,在契丹社会中进一步实行了全面的封建化改革,使辽朝达到了它的鼎盛时期
。
萧绰正式来到前台之初,主少国疑。对内诸王宗室两百多人,拥兵握政,盈布朝廷,怙势恣横,蠢蠢欲动,目光均集中到了十二岁小皇帝的宝座上。萧绰当朝虽久,但缺乏姻亲之助,就连两个姐姐也未必与她一条心,随时都存在着爆发政变的潜在危险。对外更有如何对付宋朝军事进攻的棘手问题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真可谓是“内忧外患”。
但这些难题并没有难倒这个叫燕燕的纤弱女人,她首先在用人上下了番功夫,一方面提拔有经国之才的耶律斜轸为北院枢密使,任命耶律休哥为南京留守,总管南面军事,以加强边防;另一方面继续大力重用汉臣,除了老臣室昉仍居北府宰相要职而外,一些新的人才如邢抱朴等相继委以重任,韩德让在这中间所拥有的地位和发挥的作用,就更加的特殊,更加重要了。
韩德让就是杨家将故事中被称为“蕃国大将韩昌韩延寿”的那个人。他祖籍蓟州(今河北玉田),祖父韩知古在辽太祖时就任中书令,颇受宠信,父亲韩匡嗣也因擅长医道,被述律平视若儿子,后来当上了南京留守兼枢密使,封魏王。辽朝制度,南京留守一般只有宗室亲王或外戚才有资格担任,韩匡嗣作为一个汉族人荣膺此职,可见韩氏家庭的势力不同凡响。
据史料记载,韩德让本人性格淳厚,举止稳重,智略过人,喜建功立业,甚有声望,一度代其父担任南京留守,为保卫幽州,赢得高梁河之战的胜利立了大功。韩德让被召进朝廷后,委以南枢密使的重任,总知宿卫事。耶律贤死后,萧绰命他与斜轸同为顾命大臣,此后他步步高升,先加开府仪同三司兼中书令,后封楚王。统和十七年(999),斜轸病死,他兼任北府宰相,总知契丹、汉人两院事,为大丞相,晋封齐王,位兼将相,总揽了辽朝军政大权,入朝不拜,上殿不趋,有时偶尔患个小病,萧绰和隆绪都要祷告山神,遍召天下名医诊治,朝夕不离左右。后来赐名德昌,赐姓耶律,改封晋王,又赐名隆运,户籍列于皇族横帐季父房,特置左右侍卫百人。按照辽制,设置护卫的待遇只有皇帝才能享受,表时他已位居亲王之上,权势仅次于帝后了。
思温毁约
【话外音】:固然,任用汉臣从太祖时起就已成了辽朝政治的一个基本内容,并随着契丹社会封建化的日益加深,汉臣的作用愈来愈重要,地位自然会更加提高,韩匡嗣担任南京留守就反映了这一过程。然而,韩德让在萧绰手下所享受的这一系列宠遇,已经远远超越了任何一个佐命大臣所应有的范围,在辽朝不要说汉族官员再没有第二个,就连宗室亲王也罕有其比。 那么,究其原因,这是为什么呢?
其实,这种特殊现象的出现,除了萧绰政治上的需要外,还有一层感情因素,萧绰不只把韩德让当成了自己励精图治的股肱之臣,而且与他建立了形同夫妻的亲密关系。
据说,萧燕燕少年时,父亲萧思温就曾把她许配给了韩德让。
韩德让生于太宗会同四年(941),比萧绰大了整整十三岁,如果按照女子及笄而嫁计算,萧绰十五岁时,韩德让已是二十八岁了,这么大年龄犹未婚配似乎不大可能,但或许此时韩德让的原配夫人死去。我们在此也许可以这样理解当时的情况,虽然才能平庸,但在关键时刻颇能见风使舵,进行投机的萧思温有意巴结韩家这股举重轻重的政治势力,即使让女儿续弦、做二房也在所心甘,萧思温便与韩家缔结婚约。谁知,当一切准备就绪,萧、韩两家眼看就要结亲之时,朝廷忽然发生变化,新即位的耶律贤提出要与萧思温联姻。长女、次女均已嫁人,夺回来献给皇上不大合适,摆在这位老萧面前惟一可行的就是萧绰了。皇亲显然要比与大臣通婚强百倍了,这笔账萧思温算得还是非常精明的。于是,萧家毫不犹豫地解除了与韩家的婚约,把萧绰送进宫去,册为皇后。
耶律贤死后,萧绰刚满二十九岁,正在青春犹在、风华正茂之时,不幸守寡,独居空账,衾冷枕寒,寂寞难耐,很自然地把脉脉情怀倾注到了不但才略杰出,而且风度翩翩,相貌堂堂,稳健儒雅中透着一股果敢阳刚之气的韩德让身上。
我们在这里甚至可以想像得到这位燕燕那时的所思所想。她想,若能与此人重拾前缘,梅开二度,既可以使自己的感情有所依托,又可以为国家谋得一位辅弼良材,使他忠心报效,共图大业,岂不锦上添花,两全其美?
于是,萧绰私下里就对韩德让说:“我幼时就曾许配给你,今天愿与你破镜重圆,共效于飞,现在我儿当国,也就等于是你儿当国了。”从此,韩德让出入帏帐,与萧绰名为君臣,实同夫妻。
大辽鼎盛
【话外音】:堂堂皇太后,居然要与大臣关系暧昧,这在宋明以后道学先生们的眼里自然是既匪夷所思又伤风败俗的勾当。但如果我们将眼光放得更开一些,在我国历史上,即使高度封建化了的中唐盛世,武则天尚能公开豢养薛怀义、张昌宗等一大帮子男宠而并不觉着见不得人,何况契丹社会本不同于中原汉地,不仅把妇女再嫁视作理所当然,而且还广泛存着“妻庶母,报寡嫂”的习俗,耶律隆绪就曾下诏让侄儿宗政娶其继母为妻。并且萧绰与韩德让又属旧缘重叙,人们就更不会对此大惊小怪,说三道四了。所以,萧、韩二人丝毫不对这种关系感到有什么难为情,出双入对,如胶似漆,并不避讳。无论是朝会奏对还是平时饮宴坐卧都干脆与真夫妻一样,出征游幸同帐共衾,甚至接见外国使臣都并肩坐在同一辆车上。
不过,也许真的是爱情是自私的缘故吧,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萧燕燕的某些作法也的确是太过分了。如此,萧绰为了保证韩德让感情专一,设计把他的妻子李氏害死。群臣对韩德让稍有冒犯,她就会像自己被冒犯了一样,下手毫不留情。有一次,萧绰在南京观看群臣击鞠表演,大臣胡里室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将韩德让撞堕马下,萧绰大怒,这个心痛呀,当即就把胡里室斩了首。涿州刺史耶律虎古有次在朝上与韩德让发生争执,韩火冒三丈,夺过卫士使用的兵杖就朝虎古的头上砸去,虎古脑浆迸裂而死,萧绰并不加罪。就连小皇帝隆绪也像对待父亲似的尊敬韩德让,每天都要派两个弟弟向韩德让问安起居,两人乘车走到距韩德让卧帐二里远的地方就必须下车徒步而进。韩德让从外地回朝,两人也要事先赶到其帐外站立迎候,向他作揖,韩德让则依旧昂首坐在车上,受之泰然。隆绪有时去拜见韩德让,也得在五十步开外下车,韩出帐迎接,隆绪要先向他行礼,等来到帐内,韩德让便高高坐在上,隆绪毕恭毕敬,与父子相处完全一样。而且这些行动都是隆绪内心真实感情的流露,丝毫不是他迫于母亲的压力或畏惧韩德让的权势而装出违心应景之举,群臣贵族们也压根儿不觉得韩德让在皇帝或亲王面前高高在上的派头有什么僭越乱礼,因为大家都知道韩德让事实上就是隆绪兄弟的继父。
更为难得的是,韩德让毕竟不同于薛怀义、张昌宗之类仅仅凭借色相供女主玩弄的男宠面首,萧绰与他齐力同心,如鱼得水,内振朝纲,外求展拓,为辽朝鼎盛做出了卓越贡献,人们就更不会对他们的这种关系妄加非议了。
韩德让的确不是等闲之辈,萧绰和隆绪母子对他的极度宠信,并没有被他利用来作为谋求私利、浊乱纲纪、妄作威福、飞扬跋扈、欺上凌下的资本,而是为他施展自己的政治才能提供了用武之地。他忠心为国,知无不为,勇于进谏,积极进贤,虽有时也有粗暴之嫌,但总的来看颇能顾全大局,注重团结,成了萧绰不可一日或缺的得力助手。在大辽的历史上,韩德让与萧绰,应该说是同功一体,大凡她的作为,都有他的一份功劳在内。
韩德让没有让深爱自己的女人失望,正是在他的建议下,萧绰调整朝廷各部门的权力分配,把耶律斜轸等人安插在重要位置上,同时敕令那些包藏野心的诸王各回领地,禁止他们私自相互宴饮、接触,并伺机剥夺了他们的兵权,从而基本上稳定了局势。韩德让还知人善任,荐举好学博古、颇有吏干之才的邢抱朴担任参知政事。耶律乌不吕曾因事顶撞过韩德让,韩当时十分生气,但他认为乌不吕材堪大用,后来仍保荐其担任统军使。萧绰问他:“乌不吕曾对卿不逊,卿为何还要推荐他?”韩德让笑着说:“我当宰相,乌不吕对我都能犯颜抗争,何况对别人呢?由此知他可用。若信任他,他必能镇抚诸蕃。”萧绰很受感动,连声称赞:“进贤辅政,真是大臣之职。”加封乌不吕为金紫崇禄大夫、检校太尉。韩德让又主动密切与耶律斜轸等人的关系,结为好友,凡事听取尊重他们的意见,使辽朝最高统治集团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同心同德、团结一致的大好景象。
在统治集团稳定之后,,萧绰在韩德让等辽、汉臣僚的得力辅佐下,顺应契丹社会封建化的历史趋势,仿效中原王朝的统治方式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她解放部分奴隶,把原先属于宫帐的俘户奴隶加以改编,分别设置为部族,使之获得平民的身份,又把旧部落拆散,编制新的部族,使其分别统于南、北二府,分镇于边疆,既大大削弱了奴隶制的成分,也瓦解了契丹旧贵族们的势力。在整饬吏制方面,诏令中央及地方各级官员必须认真执行法令,要敢于抵制包括朝廷使者在内的无理索求,对上级不得阿顺,还以是否廉贪作为考课官员的标准,规定各级职官凡有贪暴害民者,立即罢免,终身不用,能清勤自持者,不次升擢,并禁止皇室外戚受贿,一旦发现,与常人同罪。在封建社会里,真正实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非常困难的,法律条文与实际情况往往是两码事。可贵的是萧绰不仅下达诏令,而且能够实施。有个叫柘母的太师,就因犯了“迎合阿顺”之条,被她责打了二十大棍。韩德让也亲自写信制止哥哥德源贪赃受贿。统和十年(992),萧绰派参知政事邢抱朴到各地督察官员的政绩,把一批贪官绳之以法,忠于职守、清正廉洁的官员破格提升,大得人心。经过一番任贤去邪的整顿,使吏制大为改观,政治走向清明。萧绰还在统和六年(988)开始实行科举取士制度,录取名额逐年增加,统和二十四年就有杨吉等二十三人及策。科举不但使越来越多的汉族知识分子被吸收到辽朝廷并受到重用,如统和十四年考中进士第一的宛平人张俭,就历任知枢密院事等职,成为一代名臣;而且促进了辽朝文化事业的发展。辽朝前期,法律混乱严苛,有浓厚的奴隶制和严重的种族偏见,如契丹人打死汉人,只赔偿牛马就算了事,若汉人打死契丹人,除他本人斩首,家属还要没为奴隶。为了调整民族关系,缓和蕃汉矛盾,萧绰明令取消“同罪异论”的旧制,一依汉律,而且规定契丹人犯了法由汉官审理,同时用法务从宽减,实行“上诉”制度,允许自以为冤枉的罪犯上告诉冤。辽律原先规定,凡是叛逆之家,兄弟之间即使不知情也要连坐受罚。北院宣徽使耶律阿没里进谏说:“兄弟虽是同胞,但秉性各异,一个谋逆,余者不知情也要连坐,这是冤害无辜。”萧绰采纳其谏,下令废除谋逆罪中的兄弟连坐之法。当时宋朝都对连坐之法爱不释手,且连坐范围不断扩大,相比之下萧绰的这一决定无疑具有很大的进步性。有个官员喝醉了酒胡说宫廷秘事,大概也透露了一些萧绰与韩德让的风流韵事,按旧法当斩,萧绰也是杖而释之。她还经常亲自处理冤狱,多次告诫隆绪要谨慎用法,留心狱事。但她对违法乱纪随便杀人的官僚贵族却严惩不贷,耶律国留内弟之妻阿古与奴仆私通,国留就把企图逃往女真的奴仆追杀,又逼迫阿古自缢,萧绰依法斩国留。统和六年,奚王筹宁杀死无辜汉人李浩,她把筹宁痛打一顿,还令他出钱供养李浩的家属。法律的整顿,使辽律的混乱性和残酷性减少了许多,尤其是一依汉律具有重大意义,对于进一步打破民族隔阂,缓和民族矛盾发挥了很大作用。萧绰还为促进辽朝社会济发展采取了很多措施,在继续发展畜牧业的同时,她对农业的发展也特别重视,多次募民垦荒,给贫户提供耕牛和谷种,明令贵族和军队不能因打猎妨碍农业生产,更不准牲畜损害庄稼。据《辽史》记载,在她执政的二十七年间,减免赋税的诏令有二十三道之多,其中有局部地区的,也有全国范围的,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农牧民的负担。因此,正是在萧绰主持下实施的这一系列改革和建设,标志着契丹社会已经在整体上完成了封建化的历程,辽朝国力大大增强,发展到了鼎盛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