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绶卿醉卧亲王府
对于每一个赤峰人来说,一提到“喀喇沁亲王府”,都知道它坐落于喀喇沁旗王爷府镇,距离赤峰市中心城区只有70公里,是目前内蒙古现存王府建筑中建成年代最早、建筑规模最大、规格等级最高、保存最好、知名度最高的一处古建筑群。
如今,这座王府院内依然幽雅恬静,楼阁殿堂,相映成辉,游人如织。在其第三大厅至议事大厅的中轴线上,数株巨大古松的苍劲枝叶掩映下,有一处红色花岗岩的三层小台阶,台阶北面斜护石上镌刻着拳头般大小的六个字——“吴绶卿醉卧处”,看上去并不十分的引人注意,不知情者甚或以为是某个涂鸦者的不文明行为。其实,这其中还包含着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吴绶卿醉卧亲王府
喀喇沁世袭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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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史料记载,十五世纪初,有元功臣乌梁海济拉玛的后裔苏布地为喀喇沁的首领。满清入主中原之前的皇太极天聪二年,苏布地举地投降后金,天聪九年编所部佐领,又以苏布地之子固鲁思齐布掌右翼。康熙三年封固鲁思齐布的三子班达尔沙为喀喇扎萨克多罗杜楞郡王,世代相袭,建立了蒙古贵族在这块土地上的特权。
在这里,还是先简单地介绍一下距离我们最近的第十一代王旺都特那木济勒和第十二代王贡桑诺尔布这对王爷父子吧。
旺都特那木济勒除了喀喇沁郡王和卓索图盟长等职务外,还因娶了清朝礼亲王的妹妹为福晋而又弄到了一个“御前行走”的头衔,每年都要晋京值班。这位王爷除了是一个京剧的“铁杆粉丝”外,还精通蒙语、汉语、满语和藏语,喜欢书画,擅长画竹兰花卉,著有《如许斋诗集》。可就是这样一位也算饱读诗书的文化人儿,对自己的手下奴仆却十分残酷无情,每天吃饭前,都要把一两个奴婢打得头破血流;他还笃信喇嘛教,在念经时要用手中的法器痛击近侍的头部,诵得快,打得更快,就像击节而歌一样,见血方止;王府上下的数百名差役,每天仅发给两木勺的小米饭,永远不让吃饱,甚至连大小便都有一定的时间限制……因此,旗民在暗地里都管旺都特那木济勒叫“厉害王”。
如此的一个封建王爷,对儿子的教育可是一点儿都不含糊。在贡桑诺尔布六岁那一年,就以山东丁举人为启蒙教师,还师从喀喇沁中旗蒙文学者伊成贤学习蒙、满两种文字。旺都特那木济勒还强迫贡桑诺尔布跟一个在西藏住过多年的喇嘛诵读藏文经卷,拜一个河北的武师练习拳击和骑射。
正是在严父的严格要求之下,还算聪明的贡桑诺尔布长到十四、五岁时已熟读四书五经和一些古典诗文了,会写八股文,能作试帖诗。
十六岁那年,贡桑诺尔布也和其父一样,与大清皇室攀上了姻亲,娶的是肃亲王的第三个女儿——爱新觉罗-善坤,成为晚清重臣善耆的妹夫、“东方女魔”川岛芳子的姑夫。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四月,旺都特那木济勒病死,翌年春贡桑诺尔布晋京,正式承袭了喀喇沁王的职爵,时年二十七岁。回旗后,这个年轻的蒙古王爷首先从其父的旧习上开了刀,解散了京戏班子,遣送了梨园子弟;取消了每天两勺子小米饭的制度,更重要的是减免了牧民们负担的无限徭制,改为定额制。
贡桑诺尔布还是一个好交好为的人,经常利用进京当差的机会,结交一些住在北京的各色名流,除了和一些权贵迎来送往而外,他还和《原富》的译者严复、维新派《时务报》的主笔梁启超、进步画家吴昌硕等人过往甚密。据说,这位王爷每年都要从旗内运送到北京大量奶制品,分赠给这些人,而他常年写字作画的湖笔,又都是严复赠送的。这其中,与贡桑诺尔布关系最为密切应当就是一个叫吴绶卿的人了,两人之间书信不断,关系非常的铁。
吴绶卿,名吴录贞或禄贞,生于1880年,湖北省云梦县人氏,1896年投军。1898年,吴被推荐入日本士官学校学习陆军,与张绍曾、蓝天蔚并称为“士官三杰”。后来,又有人将他与蔡锷、蒋百里并列为“士官三杰”。
醉卧月下
光绪三十二年,即1906年,清政府下旨,钦命善耆率领由贡桑诺尔布、姚锡光和吴绶卿一行人组成的考察团巡视内蒙地区,途经喀喇沁。
这一天,喀喇沁王府内外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喜气洋洋,比过年还像过年。其间的宴席更是丰盛得不能再丰盛了,天上飞的,地面跑的,水里游的,林中钻的,土里长的,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应有尽有了。
钦差大臣驾临,又是大舅子哥,还有最好的朋友,贡桑诺尔布当然是要倾尽所能好好地款待一番喽!
朝中有人,席间有友,谈笑风生间觥筹交错。
酒酣耳热间,贡桑诺尔布不禁踌躇满志地大谈特谈起了自己的政治抱负,比如创办教育、训练军队、兴办工商业等振兴蒙古之道。吴绶卿和贡桑诺尔布更是十分的投机,海阔天空,谈天说地,热火朝天。
作为清末诸王的佼佼者,善耆还是非常认可这个妹夫的政治抱负的,但他更知其中的利害,不能轻易表态,只能笑而不答,抑或是置若罔闻了。因为,他知道,姚锡光这个人是个保守派,听不惯维新、新政之类的,只能任其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插科打诨了。
如是,原本喜庆的氛围似乎已经嗅出了几许不和谐的味道。
不知不觉间,已是月上阑珊,红灯与青松掩映,琼楼玉宇与苍穹融为一体。醉翁之意不在酒,贡桑诺尔布与吴绶卿相挽离席,踉跄于室外。
晚风徐徐,花醉枝沉,吴绶卿卧于台阶之上,酣然入睡,憨态可掬。见状,贡桑诺尔布拍掌大笑,命人取来纸笔,龙飞凤舞地亲书“吴绶卿醉卧处”六个大字,并于第二天命匠人镌刻于台阶之上,这些人还或坐或站地拍照留纪。
此次内蒙之行结束后,姚锡光暗箭伤人,上书清廷:“贡桑诺尔布郡王,推行新政,训练军队,有图谋不轨之嫌。”这个奏折落在了善耆的手中,虽暂时未酿成事端,但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的!
暗箭伤人
吴绶卿果然是个革命党人!
早在日本留学期间,吴绶卿就接受了民主进步思想,立志推翻满清。1902年回国任武昌普通学堂教习、会办。1903年,吴绶卿与黄兴等发起华兴会。1907年7月,东北初设行省。徐世昌首任东三省总督,肃亲王派吴绶卿随行,任东三省军事参议。此时的吴绶卿经在日本时的同学良弼推荐,已经被清廷调进京三年了。在东北期间,吴绶卿逐渐有了一些名气,升为延吉厅边务大臣,在与日本交涉中,精干明敏,使日本阴谋未能得逞,维护了国家的主权和尊严。1910年4月,吴绶卿被派往德、法两国观操,11月回国。同盟会员黄恺元出银两万两,向庆亲王奕劻行贿。12月23日,吴绶卿被任为陆军第六镇统制。
但是,第六镇是袁世凯的嫡系,军官多为小站旧人,从1910年12月23日出任六镇统制,到1911年11月7日,吴禄贞始终没有真正掌握住第六镇。
清廷原计划于1911年10月在河北永平府举行秋操,吴绶卿与士官同学第二十镇统制张绍曾及同盟会员第二混成协协统蓝天蔚秘密约定借秋操之机起义,先灭禁卫军,然后直捣北京。不料,清廷微有所闻,下令停止第六镇参加,因而起义计划未能实现。不久,武昌起义爆发,吴绶卿自请率师南下“平乱”,欲借此摆脱羁绊,与民军会师,再转旗北伐。事与愿违,清廷抽走吴所辖第十一协,编入第一军开赴武汉前线,分散了六镇的一半兵力,并令吴率余部留保定待命。11月4日,吴绶卿到达娘子关与阎锡山会见。两人决定组织燕晋联军,吴为联军大都督,阎为副都督,约定会师北上。11月6日晚,吴绶卿在石家庄车站附近的电报局楼上,召集六镇中级以上军官开会,“宣布采取革命手段,明晨直赴北京”,“有不服从者即以军法从事”,结果当场便遭到反对。吴绶卿决定,“明日犒赏后,全军站队,我自己演说大义,当无他虞。”
他万万没到的是,此时此刻,一场暗杀阴谋已在秘密策划之中了。
1911年11月7日凌晨,石家庄火车站站长住室里,北洋新军第六镇统制吴绶卿和参谋长张世膺、副官周维桢正在商议天明后成立燕晋联军宣布起义的有关事项。这时,吴的卫队长马蕙田带着参谋夏文荣、连长吴云章、排长苗得林三名下级军官,手持红帖,说是来贺吴统制升任山西巡抚。马蕙田等四人进门后,一面口称,恭喜吴统制高升,一面向吴绶卿打恭下跪。正当吴打恭还礼之时,马惠田等拔出手枪向吴开枪射击,参谋长张世膺、副官长周维桢亦被开枪打死,张之洞之孙、参谋张厚琬混乱中逃出躲避到英美烟草公司楼上。马趁乱割下吴的首级,随即逃离现场。
当时,吴禄贞的办公室案上,放着滦州张绍曾的来电:“我军整装待发,请和山西义军前来会师”,而吴的复电“愿率燕晋子弟一万八千人以从”,墨迹未干。
原来,是清廷出二万赏金买了吴绶卿的人头!
当年的《民国春秋》写道:“袁世凯使人暗杀吴录贞于石家庄。”
荆山楚水 磅礴精英
代有伟人 振我汉声
觥觥吴公 盖世之杰
雄图不展 捐躯殉国
昔在东海 谈笑相逢
倡义江淮 建牙大通
契阔十年 关山万里
提兵燕蓟 壮心未已
滦州大计 石庄联军
将犁虏廷 建不世勋
猰貐磨牙 蜂虿肆毒
人之云亡 百身莫赎
以上为孙中山先生写给吴绶卿的悼文。
1912年,孙中山即以临时大总统名义发布命令,追认吴禄贞为陆军大将军。
晚景凄凉
贡桑诺尔布在得知好友吴绶卿被暗杀的消息后,悲愤填膺,后来有人发现就在当年的那张合影的背后,有诗词一首:”皓月又东升,松吼苍龙;催人岁月太匆匆,阶台酒痕今宛在,气压崆峒。”
由此可见,贡桑诺尔布与吴绶卿的情谊之深。吴绶卿等人的民主进步思想,对贡桑诺尔布产生过很大影响。
有人说,贡桑诺尔布在民国初年曾参加过同盟会,和孙中山先生也有交往。据考证,孙中山先生的确曾数次到过位于北京太平街的贡桑诺尔布府邸,在初期的同盟会会员名单中,也发现了贡桑诺尔布的名字。
贡桑诺尔布任蒙藏事务局及蒙藏院总裁前后达十六年之久,但不过是一个“牌牌儿”,实权掌握在副总裁姚锡光的手中。那时,这位姚某人已是袁世凯的亲信,又以熟习蒙藏情况而自居。
贡桑诺尔布的晚年生活可以用凄凉来形容,所有的积蓄都被他的福晋装进了腰包,以至道胜、正金两家银行成了这位贡王肩上的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上气来。为了生活,北伐后,贡桑诺尔布还当过一任蒙藏学校的校长,但也因学生反对而辞职。从此忧郁成疾,于民国十九年(1930年)秋患脑溢血死于京邸,享年只有59岁。
贡桑诺尔布有二子,长为笃多博,次为笃多基。长子笃多博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曾任伪满喀喇沁右旗旗长及伪热河省参事官。日本投降后,偕家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