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鲁迅全集》的路上遇见骗子

走进北京鲁博,迎面即是此雕像。夜书房图片

自从认字以后,就发现鲁迅这个名字和他的文章他的头像他的书,无处不在。某年大哥去县城,带回一块杂志大小的木刻板,说你拿一张白纸覆在上面,用铅笔轻轻在纸上涂抹,一会儿就能印出一个鲁迅来。这个游戏儿时我玩过无数回,现在想来,那刻板刻得其实不怎么像鲁迅,仅有一点意思而已。纵使如此,当那头短发和一唇胡子慢慢在纸上浮现,你也一定知道那就是鲁迅,不会错的。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新版《鲁迅全集》出版。我只在单位资料室翻过,没买,因为买不起。算了算,不吃不喝,尽一个月的工资都凑不够书款。可是“鲁迅全集”那几个字实在印象太深了,我对“全集”一词的理解也在那时自动生成:只有伟大如鲁迅者才能出全集吧。后来书店里出现了别人的“全集”,我一时很不习惯,觉得似乎“全集”只有和“鲁迅”联在一起才正常。
1992年来了深圳,第一个月的工资奖金到手后,数了又数,总觉难以置信:百元票子竟然有好几张啊。当时红荔路上的深圳图书馆一楼有间书店,《鲁迅全集》在书架顶端傲然屹立。每次去逛我总抽出一本翻翻,看看单本定价,再估算整套十六册需要多少钱。“书价涨了四五倍了。”我想,“当年朋友说托关系四五十元可以买到,如今需要近二百元了。不过,可以买得起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有急用,等下个月发了薪水一定要把《鲁迅全集》扛回宿舍。”

北京鲁博陈列柜中的豪华版《鲁迅全集》。夜书房图片
第二个月的下旬,奖金发了下来。好吧,可以去图书馆了。那是盛夏深圳的一天,雨说来就来。我没带伞,走在通往《鲁迅全集》的路上,我步履轻松,觉得淋淋雨也不错,小雨中漫步可以映衬好心情。正要拐进图书馆的院子,在馆前西侧人行道上,一个男人把我叫住了:“大哥大哥,来看看看看。”是河南口音,这让我想起豫剧《朝阳沟》里栓宝、银环的腔调,顿感亲切。那汉子蹲在人行道边,面前铺着一块破布,上面摆满了小件古董。“大哥,文物啊,”汉子满脸笑容,“你仔细看看,捎几件文物回家,很便宜。”我不懂文物,又好奇,又不好意思不理人家,干脆先蹲在摊前听他聊一会儿。“我给你说大哥,”他的声音突然变低了,“你看看这玉镯,这瓷碗,这瓷葫芦瓶,还有这老玉挂件儿,都是老东西,都是真东西。”我当时笑一笑然后起身走开就好了,但是没有。我竟然还搭话。我问:“你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你听我说,”他的声音更小了,“俺是南阳人,你知道俺们那个地方有很多古坟。这些都是坟里挖出来的,都是宝贝啊。私卖地下挖出来的文物犯国法,俺在老家不敢卖,所以到深圳来了。你们都是老板啊,你们有钱啊,你们眼光好啊,你们识货啊。拿几件回家吧。传家宝啊。”我拿起瓷瓶,看底部的款,见有“康熙年制”的字样。“这也不算太老啊,”我假装内行地说,“才是康熙朝的。”汉子马上接话:“所以啊,这瓷瓶才一百块钱啊。要是宋朝的,哪能在这里卖啊!”他一脸憨厚,笑容拙朴而灿烂,言辞坦诚,语调恳切,衣着虽破旧,但还干净。万一这瓷瓶是真的呢,说不准啊。他老家确是又老又古的所在,地下有文物那是肯定的。况且,古坟里是少不了这些东西的。“好吧,”我说,“这瓷瓶五十元我就拿走了。”他显出很不情愿的样子,沉吟了一会儿,仿佛终于下了决心,说:“你再要两个玉镯,一共一百,都给你了。”我想着不远处的《鲁迅全集》,不愿再纠缠下去,于是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此时小雨又飘起来,我都诧异刚才雨是什么时候停的了。汉子还是不让我走,站起来凑到我耳边说:“俺这里还有更好的东西。大哥,这里说话不方便,咱去那边那棵大树下躲躲雨,俺给你看更好的。一般人都不给他们看。大哥你是懂行的人。买不买不要紧,你给鉴定鉴定。”鬼使神差一般,我就跟他去了大树下。过程不必细表,单说结果吧。结果是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那汉子,换了沉甸甸的一堆“文物”。
我志得意满,信步走到书店,见那套《鲁迅全集》还在。心里对“鲁迅”说:这个月的钱都抢救了文物了,下个月再来请您。
过数月,得知一位相识去了深圳文物书店当经理,我打电话约他,说手上有几件文物,请他掌掌眼。他劈头就问;“文物?是不是在图书馆门前买的?”“你怎么知道?”我愣了。
他哈哈大笑。

北京鲁博为什么选址在阜成门附近?因为这里有他居住过几年的故居。从八道湾搬出后,他在北京时就住在这里。据说院子里的树都是他当年手植的。夜书房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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