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长篇连载）三卷 诗歌沙龙 2
午休时候，肖承钧从小木箱里悄悄拿出牛皮纸封面的诗歌创作本，他躺在铺上默读自己刚刚誊写好的白话诗。当他重新审视时，觉得自己的诗歌习作，字里行间有一种柔情，凄婉而悲壮。虽然李克澜说他的诗有布尔乔亚情调，但他还是喜欢这种小我的感觉与情调，他孤芳自赏自我陶醉，久久没有睡着。一个梦盹儿，他醒来，问下铺小管看电子表，还有一刻钟时间，他细心地把诗本装入涤卡中山装衣袋里，径直向文化楼走去。
来到文化楼二楼东侧的阶梯教室，大片棕黄色木椅，讲台蒙着紫红色桌布，后面是暗绿平绒大幕，拉开大幕是黑板，侧面一幅银幕是放幻灯的。在一排排连椅两边，高而窄的落地窗帘，鹅黄底色白色线描郁金香图案。这些窗户几乎占去了多半的墙面。黑板上用红粉笔写着一行双勾隶书：“黄土诗社第八次集会”。宽大的讲桌上，放置着一个双卡录音机。
听众席位上，稍后的三排座位陆续坐了十来个人，前排座位上三个男生与二个女生在谈论一首新诗：“你一会儿望我，一会望云……”。刘千年看到了肖承钧，他向他点头，示意他坐下，另外两个陌生男子，还有那两位中文系的女生，一个朴素严肃、零度表情，一个穿着棒针的毛红外套，似笑非笑地倾听刘千年谈诗。严肃的那一位说话时却也红唇解冻，有风有雨有阳光。
李克澜随即到来，他也加入到仨仨俩俩的讨论，从诗歌到小说，从经济到政治。李克澜似乎比刘千年更健谈，他谈到异化问题，大围巾往身后一甩，说：“滥用权力不是腐败吗？非农业阶层浪费粮食不是腐败吗？机关单位工厂企业员工不思进取消极怠工，出工不出力，不是腐败吗?腐败不是异化吗？可是没有剥削就没有剩余价值，没有剩余价值，社会就不会往前发展。我认为应该给资本家的脸蛋分一点玫瑰色。”
肖承均把牛皮纸封面的诗歌本交给李克澜，李克澜转身走向第三排座椅，他说：“丁老师，小肖写了几首诗，他很热爱诗歌，您给看看，指导指导吧。”这时，人们才发现今天在座的早就来了重量级的人物，丁老师是中文系教授、诗人，也是作曲家。今天他来主要是为了指导李克澜的朗诵。据说他在牛棚里偷偷写的诗歌理论集马上就要出版了，他在郭小川的《团泊洼的秋天》诗歌欣赏课上讲：“思想、梦想就像种子，只要活着，谁也不能拿它怎样。‘它也许不合你秋天的季节，但到明春准会生根发芽’”。
丁老师谦逊地站起身，迎着李克澜，穿着双排扣青色呢绒大翻领大衣，他面容白皙，下颌尖削，薄薄的嘴唇，他浓眉乌发背头，金丝圆眼镜，干练的身材形貌，快言快语。他说：“好好好，共同研讨，共同研讨。”李克澜把本子交给他，又以右手做向导，说：“丁老师还是到讲台上说吧。”“好好好，只讲几句。”这位教授走向讲台，他步态矫健敏捷，笔直的身板，虽然眼角有了细细的鱼尾纹，额上稀疏的抬头纹，远处真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更看不出他脸上曾关牛棚的沧桑。
他开始用普通话读肖承均的诗歌，肖承均就势在前排的边上坐下，前倾着上身，专注的眼神。“第一个冬天/零度里晴朗的阳光/遍地开放/候鸟点点/天边是/匆匆飞过的诗行！……在星眸的凝望里/镶一株憧憬/看冬夜最后一场/纷飞的雪景/凋零。小诗歌可以是闲花小草，也可以是崇山峻岭大江大河。不论诗歌大小，首先要美，要有意境。你的诗歌，虽然是小我的感受，还是有意境的。最好是能小中见大，有大我情怀。比如塞风的——黄河，长江/我两行浑浊的眼泪。再比如顾城的《一代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丁老师话锋一转，说：“排练一下你们的朗诵吧，时间不多了。” 李克澜刘千年赶紧从右面的台阶登上主席台， 李克澜整理录音机和磁带，刘千年打开话筒，吹吹试试麦克风。李克澜播放了《高山流水》的曲子，他随着曲子朗诵了舒婷的《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朗诵完毕，丁老师问：“首先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你们知道吗？”他两人摇摇头，丁老师说：“配曲不匹配！你试试上甘岭插曲《我的祖国》。理解诗歌，也要理解乐曲，才能让音乐与诗歌珠联璧合。音乐并不神秘，不论是古典的还是现代的，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乐曲都是很感性的，付诸情感和心灵的，没有听不懂的乐曲，只要用心听。”
李克澜换了《我的祖国》，他向台下的棒针毛衣女子招手，示意她上来掌管录放机，那女子大大方方地走上主席台，纤细嫩白的手按下了播放键，曲子开始播放，李克澜开始朗诵。
……
我是你河边上破旧的老水车
数百年来纺着疲惫的歌
我是你额上熏黑的矿灯
照你在历史的隧洞里蜗行摸索
……
丁老师接着说：“首先是解决声母韵母和字调问题，用普通话清洗放音方言的影响。然后是，字头字腹字尾要到位，才能字正腔圆。还要理解诗歌段落，就如曲式结构，有起承转合。分清层次，便于抒发感情。作曲讲究先抑后扬，朗诵也是这样，音高和气息要沉实有力，有节制，然后高潮才更有力度更生动。你朗诵时，要把对祖国的爱表达为朴实平易的诉说，包含着悲怆沉郁的力量，直到自信真诚，情感淋漓尽致表达。——我是你河边上破旧的老水车/数百年来纺着疲惫的歌/我是你额上熏黑的矿灯/照你在历史的隧洞里蜗行摸索。我们面对的是大学师生，是有思想的听众，他们能听懂诗歌，听懂变成声音飞翔的思想”。
“朗诵是对原作的再创新，对诗歌知情意的理解把握很重要，心里有语言上才会有。相似的韵脚、对仗的句子，相同的语气助词，都要注意破开来，灵活运用休止，句读分割可是随着情感表达来变通一下，深沉淋漓的爱，节奏铿锵而情调委婉迂曲，才能拨动读者的心弦！声情并茂是因为声气相随，气推声，声含气，气中也含情，气也有气声，情的微妙处通过气息吐纳，气声变化来表达。周旋的唱歌因为音弱，嘴靠近麦克，反而成就了她气声美妙的甜歌特点。来李克澜，再朗诵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