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有些事,25岁不做,以后也不会再做了

蒋勋近照/陈立凯摄
海明威曾说过:「如果你够幸运,在年轻时待过巴黎,那麽巴黎将永远跟随着你,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飨宴。」蒋勋说,现在懂得这句话了。

73岁的蒋勋散发着智慧与温润,回首近半个世纪前、自己25岁时的狂狷年代,彷彿梦一般,那是「流浪、反体制,追求一个说不清楚的自己」。

01 啊~巴黎
那是1972年的10月,蒋勋在松山机场告别哭得像生离死别的父母,经香港转印度航空到德里,再飞伦敦转巴黎。那个年代的辛苦旅程,漫长的40小时,青年蒋勋到了巴黎,从而影响了一生。
海明威曾说过:「如果你够幸运,在年轻时待过巴黎,那麽巴黎将永远跟随着你,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飨宴。」蒋勳说,现在懂得这句话了。
刚落地的蒋勋婉谢接机同学说先休息的建议,直奔艾菲尔铁塔,在黄昏时拾级而上,一面爬楼梯一面喘大气。
看到脚下的巴黎一直在变、塞纳河愈来愈远,初来乍到的巴黎新鲜人愈来愈兴奋,到了顶端,彷彿对著19岁时也在巴黎的毕卡索,蒋勋说:「巴黎,我来了。」
「那是25岁才会做的事,现在觉得好疯狂,可是真是开心。」蒋勋常常跟朋友说,一生一定要走一次上埃菲尔铁塔,走的,不是搭电梯,因为这个城市太特别。
巴黎美,但蒋勋认为不只是建筑或人美,还有一种「自由」,尤其对那个年代从台湾出去的孩子冲击更大。他记得,当他打开行李箱,发现父亲替他准备了60把牙刷,妈妈则把各色缝衣线捲在纸上,教他如何补破衣。
走过战乱年代的父母,担心著远行的儿子。而年轻的蒋勋走进巴黎,突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嬉皮后期的年代,所有年轻人自在做自己。
他忽然觉得可以为所欲为,想在塞纳河边睡一个晚上就去睡,或者像他的同学那样,在歌剧院的楼梯上醉倒了,早上揣着好多法郎醒来,估计是潦倒形状招来的施舍。
蒋勋说:「这些事情,25岁不做,以后也不会去做了。真的就是25岁,因为那时的你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丢掉。」
02 革命的年代
巴黎从1968年开始常有学生运动,蒋勋1972年在那里上课时,还常听到爆炸声,仍然是一个不稳定的时代。
他原本向往巴黎艺术学院那些古典的希腊雕刻与建筑,一见却吓一大跳,每座雕像上都被红油漆喷上「révolution」(革命),打破了他对巴黎古典美的所有想像,但是后来的他,很感谢那时候。
蒋勋回忆,当时的「革命」,是带有「推翻一切」的意义,颠覆所有权威,没人在意读书、考试或学位。
年轻人都在流浪,在街边抽大麻、喝酒,满街都是韩波(ArthurRimbaud)的照片,那个17、8岁写诗名动巴黎的诗人,名句「Lavieestd'ailleurs」后来成为米兰昆德拉小说名字「生活在他方」。
这个标语至今在巴黎街头还常得见。蒋勋说,「Lavieestd'ailleurs」指的是「生活还有其他样貌」,人可以有别的方式活着。
巴黎这样的反叛精神,从19世纪末的叛逆、波特莱尔的叛逆、韩波的叛逆、高更的叛逆,累积下来,是值得反省跟思考的东西。蒋勋说:「我到今天,身上还都带着这个,所以我感谢我的25岁,因为在巴黎。」

1974年在巴黎圣母院/蒋勋提供

巴黎美,但蒋勋认为不只是建筑或人美,还有一种「自由」,尤其对那个年代从台湾出去的孩子冲击更大。

03 去冒险吧
在张扬着革命热血气息的巴黎,来自台湾的乖乖牌还有所顾虑,不太敢走出去。于是老师不同意了,来巴黎半年,怎么可以不出去走走?
这位老师从巴黎开了一天一夜的车,将蒋勋载到了瑞士边界放下。那里有许多年轻人在路边举着大拇指搭便车。
老师说:「你要写米开朗基罗,你怎么可以不在25岁时,在他的雕像前面痛哭失声?如果没有这种感觉,你不要写米开朗基罗。」
蒋勋听到了,他真的自己去到了佛罗伦斯,在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像前、四件奴隶雕像前,痛哭失声。
当他在雕像前流泪的时候,有一个老先生拍拍他说:「我年轻时候也做过这件事。」蒋勋发现,这就是他的快乐,是巴黎,让他敢于走出去。
那时的他,像许多穷学生穷旅行一样,一点点现款要塞来塞去,与一群人住在青年旅舍大通铺里。
看著日本人脱裤脱鞋找藏到不知去向的现钞、和志同道和的朋友同行一段,「人生是一个很长的旅途,其中一段会有人陪你走其中的一段,他们跟你分担路上的孤独、忧伤,也分享某些快乐。」
蒋勋记得在那第一次的搭便车经验里,老师其实躲在一旁,看着这羞涩胆怯的台湾学生,拦下一部车就立刻钻了进去。而蒋勋也的确不择对象地搭到一名酒鬼的车,却又成了一段特别的回忆。
那是一位在瑞士工作的威尼斯人,周末开车返家,一路醉醺醺地为第一次载到的东方人,说着汉尼拔大将、拿破仑的故事,背景是超大声量的歌剧。
酒鬼和东方学生,在酒气与歌剧声中交流,司机兴起,主动提议带著蒋勋到威尼斯,可是米兰就要到了,达文西的「最后的晚餐」在等着朝圣者。蒋勋在交流道下车,哼着「离家五百里」,翻着地图找最近的青年旅社。
「忽然觉得自己胆子好壮,就是真的走出去了,以前所有的恐惧、爸妈讲的那些危险,原本都在脑海里面,但一旦走出去,就不怕了。」
蒋勋在义大利待了一个月,从米兰、威尼斯,到帕都瓦去看乔托的画,到佛罗伦斯、再到圣方济的家乡阿西西、那不勒斯。
那次之后,蒋勋没事就站在交流道搭便车,别人身上挂的都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有他写「N'importeou」(哪裡都可以)。外国人很好奇,蒋勋就说了柳永的故事:「今宵酒醒何处?」
那是千年前、东方版的流浪。
04 落在巴黎的金币
如青春之一去不复返,蒋勋后来重回巴黎,感觉也不再相同,艺术学院变得好干净,每座雕像都洗的干干净净,黑黑的圣母院也亮丽了,一切都优雅起来。
「我在想,我是不是很幸运,是在72年到76年在巴黎,那个年代的城市是那样的一个城市,所以我也带着那样的记忆回来。」
现在再回巴黎,他还是像当年那样,买一瓶红酒,穿著夹脚拖,就跑到塞纳河旁边,枕着一本诗集、或许睡一个晚上。那些荒唐的25岁、反体制的革命年代,是蒋勋经历过的巴黎。
有人问他,为什么老要回巴黎?蒋勋说:「我不是回巴黎,我是回到我的25岁,我有一个一直握在手里的金币,还掉在街角,我想去找回来。」

嬉皮与革命的年代不再,现在的25岁年轻人,可以带着「金币」到哪里呢?蒋勋说,现在的年轻人很有主见,很知道要做什么,「如果不知道,那也就算了。何必要救一个25岁还要爸妈在旁边嘀嘀叨叨的人?」

所以,年轻人,试着自己走出去,否则蒋勋会说:「爸爸妈妈在旁边的25岁,不叫25岁,你根本已经死定了。」

1974年在凡尔赛/蒋勋提供
蒋勋发现,是巴黎,让他敢于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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