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布朗的“写作密码”:杀手是你想不到的那个人

作家丹·布朗,99读书人供图

  采访者:张阅

  被访者:丹·布朗

  得知我要采访丹·布朗,所有朋友的反应都是“哇!”无需介绍,人人都知道他,哪怕没读过他的“罗伯特·兰登”系列(《达芬奇密码》、《天使与魔鬼》、《地狱》、《失落的秘符》)以及最新的《起源》,也没看过根据前三本书改编的电影。这就是“畅销书之王”的名声。即便如此,他始终记得,自己第一本书《数字城堡》,当年只卖出十二本,其中六本还是他母亲买的,那时的出版商怎能预见未来?

  但“远见”却是他新书《起源》的主题之一。由于书中出现强大到超乎想象的人工智能,丹·布朗这本书有了科幻味道,他对“”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这两大人类终极问题的叩问,也让人想起科幻电影《普罗米修斯》。该书不只提到电影《2001太空漫游》,其核心情节某种程度上也好似对这部经典致敬。

  了解他父亲是数学家、母亲是虔诚基督徒这一奇异又和谐的家庭背景,就能明白,他常在书里探讨的科学与宗教之争乃是他从小到大的疑惑。我们看到的那些包裹在知识中,萌发自罗马、巴黎、巴塞罗那等现实艺术圣地的幻想冒险故事,都是他这位每天只睡六小时却精神奕奕的老少年,顺着埋藏在童年的那些密码,不断求索而锻造出的发光宝石。

  张阅:您有三本书被改编成电影,您对它们有什么不够满意的地方?饰演兰登教授的汤姆·汉克斯,符合您心中的兰登形象吗?

  丹·布朗:我爱汤姆·汉克斯,我爱朗·霍华德,我爱和这些人一起工作,做这些电影我获得很多乐趣,但把五十万字的小说缩减为两小时的娱乐,尽管他们做得非常好,小说很多内容在这一过程中还是丢失了,所以每拍一部电影都让我伤心。可电影又是不同的讲故事方式,很美。之前我脑子里的罗伯特·兰登就是汤姆·汉克斯。伟大的汉克斯来演他,我感到非常幸运,也非常感恩。

  张阅:《达芬奇密码》是您第四本书,但之前的书也毫不逊色,火起来的为何是这本,发生了什么?

  丹·布朗:我换了家出版社,选择了一家更好也更相信我的出版社,我认为第一家出版社根本就没好好读我的书,只是抛进市场不管了。我收到最后一笔钱,他们叫我去找别家公司,就这么想让我离开。于是我去了兰登书屋,兰登书屋对《达芬奇密码》非常满意,也非常努力地将它推向市场。后来有人反馈,《天使与魔鬼》写得更好,我说,我一个字都没改,都出版那么长时间了,只是没人读。就是出版商的原因。

  张阅:这对年轻作家来说,是宝贵经验。

  丹·布朗:成功之前有些挫折是好事,你会更感激你的成功。我为那些年轻的新星感到惋惜,那些十七岁就横扫各大音乐榜单冠军的年轻人不会明白,这是无法永存的,很快就会消逝。你不失败,就很难了解这个世界。我非常感恩。

  张阅: 您自己对悬疑惊悚故事是什么口味?

  丹·布朗:我口味很简单,就是想学点东西,看我没看过的。

  张阅:听说您开始写悬疑惊悚小说,是因为西德尼·谢尔顿的一本书。

  丹·布朗:这是真事儿。我生活、长大、受教育的环境,都非常严肃,是学术性的,我总是读经典,接触经典艺术、经典文学,从未读过悬疑惊悚(小说)。有次我和朋友去大溪地岛旅行,在沙滩上捡到人们读完不要的书,是本悬疑小说,谢尔顿的《世界末日的阴谋》(The Doomsday Conspiracy)。我一页页读下去,狼吞虎咽整本书,很喜欢,它非常有趣,我想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也可以去写本悬疑(小说)。

  张阅:我读的第一本悬疑小说是您的《达芬奇密码》。那么经典作家如何影响您写作呢?

  丹·布朗:我们可以从不同作家身上学到不同东西。比如说约翰·斯坦贝克写的《人鼠之间》,你仔细看他描绘一幅场景画面的方式,他用了你所知的一切感官去写,写一条河,他会描写它看起来、听起来、感觉起来是什么样子,透过这些感官描写,你就会感觉自己真的在那个空间里。这很触动我,我也想那么做。再比如荷马,写出史诗《伊利亚特》这种伟大传说,他笔下的希腊英雄有种古典美感,我也要承接这种书写挑战。罗伯特·兰登是位“勉强的英雄”(reluctant hero),不是那种跳进火场救人命的人,他只关注自己的事,去参加个派对,结果不得不面对危机,他不是主动跳入,是被拉进去的,这种勉强的英雄,是希腊古典式英雄,有悲剧感。

  张阅:这也是种常见题材,一无所知的普通人被卷入复杂事件……

  丹·布朗:确实,我们阅读的时候,都是勉强的英雄,误入故事空间。

  丹·布朗的“写作密码”:杀手是你想不到的那个人

  
《本源》 [美]丹·布朗 99读书人/人民文学出版社

  张阅:在虚构写作之初,经典文学与流行小说之差别没那么大,到了十九世纪,查尔斯·狄更斯、维克多·雨果,尤其大仲马,在当时都相当受欢迎。要是您早出生一百年,会写什么东西来持续做您的畅销书之王呢?您的笔法也相当现代,比如多线叙事,最终归一,比如碎片化的章节,年轻读者很容易进入,《本源》也如此。

  丹·布朗:这是个奇妙的问题,我还从未想过呢。这不会很困难,人类的秘密从未因时间而改变,返回一百年前,人们还是渴望被爱,分享自己的想法,连恐惧都是一样的,他们也一样贪婪,想出名,想发财,那些邪恶动机都是一样的,相同的故事设定在不同时空,故事背后的动机一样,因为我认为人类的生存条件并未因时间而改变。我们都有好奇心,有希望和梦想,这不会改变。

  张阅:道德和价值观也没怎么变。

  丹·布朗:确实如此。

  张阅:会写什么新科技呢?

  丹·布朗:一百年前的新科技,会是思想机器,最原初的计算机吧,但我不会写,不够有趣。我每写一本书都会做很多调研,如果在一百年前,我大概会去查阅1918年的报纸头条新闻。

  张阅:您写作时考虑更多的,是您想探讨的主题,还是知识、悬疑、恋爱等读者喜欢的元素?

  丹·布朗:我认为,大部分的故事都在讲述之间,意思是,可能有的故事非常有趣,但糟糕的作者把它写得很沉闷,而好作者能把不那么有趣的故事写得有趣。这就是叙事的剪辑,可能要把事件重新排序,或者从不同人的视角讲故事。对我而言,悬疑故事讲究吊胃口,你不要立刻完全满足读者,一直到结尾你都要让他们保持紧张,也许他们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但你不能直接给他们。故事妙在讲述,你读小说不是为了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是为了知道怎样发生,你享受那个过程。举个例子,詹姆斯·邦德,所有电影所有书都一样,如果书在第一页告诉你,有个姑娘,有枚炸弹,会发生什么呢?邦德搞定了那枚炸弹吗?他当然会。邦德搞定了那位姑娘吗?他当然会。不用问,我们知道会发生什么。你去看,是为了知道它如何发生。你讲故事,必须把这一点牢记在灵魂里,即重点不是结尾,而是如何抵达结尾。

  张阅:您开写一部新长篇,是先写分章节大纲,还是像斯蒂芬·金那样,不做提纲,把人物放进那些场景,想象他们在那个时空下如何反应,如何解决问题?

  丹·布朗:我和他写的小说类型不同。我的小说情节设计精巧,要将很多错综复杂的事串联起来,所以我设计情节得非常小心,《达芬奇密码》光提纲就有107页。你读过《本源》,就知道后面有反转,杀手是你未曾想过的那个,但不能在第一页告诉你。你可以猜,但我希望读者的反应是“我的天啊,不不不,千万别是他,啊,真的是他!”或“当然是他,我为什么没发现!”而不是“什么?等等,这怎么可能呢?”

  张阅:您的确埋了不少线索,就像密码一样。

  丹·布朗:对,确实如此。

  张阅:您每天上午四点到十一点就做完所有工作了吗?

  丹·布朗:四点到十一点我只是完成写作工作,下午我还得跟全世界十五六七种语言的出版商打交道,办公事,帮他们处理何时出版怎样出版我的书之类的事。我还得过日子呀,倒垃圾,洗盘子。我一般睡六个小时,十点睡,差不多四点起。几乎所有作家都是早上写作,那时你非常清醒,冷静,早起之后,还处于梦境状态,你还能记得你的梦,那种感觉很好。

  张阅:要是您夜里睡不着,忽然有什么想法呢?

  丹·布朗:我会马上起来记下,不然会忘。我也相信保持规律作息的力量,对此我非常认真。保护整个运行过程,它们自然奏效。我的工作是起床,坐到书桌前,履行这一过程,结果自然来。

  张阅:您规定自己每天写多少页多少字吗?

  丹·布朗:我写作不以字数算,以小时计。比如说你打算每天写一页,但你那天状态特别好,一小时就写完了,在这种好日子停下工作太不应该。有时你坐八小时也只能写半页,这么糟的日子硬写简直是自杀,明天你坐下来看它还得全删,因为实在是烂。我坐在那里,不管这天状态是好是坏,我投入我的时间,投入尽可能多的能量,最终完成一本书。

  张阅:您早年的音乐生涯,对写作有帮助吗?

  丹·布朗:当然,写音乐和写悬疑小说非常相似,你若是写交响乐,需要主题、结构,写一些问题式乐句再回答它们,需要制造极大的张力,再释放,创作音乐就要不断制造张力,再释放,这就是为何音乐令人愉悦,我把这种从音乐中懂得的感觉,转化到写小说上。

  张阅:您竟然会写交响乐?

  丹·布朗:我会写交响乐,但写得不够好。(放声大笑)我到现在还一直写音乐,录音乐。我成长在音乐素养很高的家庭,我母亲善弹钢琴和风琴。

  张阅:您在《达芬奇密码》中提到共济会(Freemasons)之类的组织,其属性与库布里克在《大开眼戒》里的描述大相径庭,片中那些顶级富人为所欲为,随意买卖一切,甚至人命,对此,普通人只能闭嘴。您怎么看?

  丹·布朗:我跟很多非常有钱的富人接触过,他们也会为世界做贡献,金钱只是工具。如果你是好人,有了钱你可能会变成更好的人,因为你能用它来帮助人。有很多富人促进教育,投资医疗,你看比尔·盖茨,用金钱去治疗全世界的病患。万事连续一体,在有些人眼里,我算富人,我觉得比尔·盖茨才是富人,他会认为俄国有些人更富有,生活都是相对的。我也认识很多人从来不买春。你要知道,无论你有没有钱,想用金钱追逐食物、艺术品还是性,你都不能改变你生命里真心想要的东西。

  张阅:那共济会呢?

  丹·布朗:我当然相信它存在,但我认为库布里克讲的不是共济会,而是某些秘密的兄弟会,那甚至不是一个组织,只是一群人在一块儿以性取乐。

  张阅:所以你们的观点不矛盾。

  丹·布朗:对,不矛盾。我很爱库布里克,大爱《2001太空漫游》。

  张阅:对我们年轻写作者,您有什么好建议?

  丹·布朗:你要跟随你自己的品味,不要试图写得像其他人,不要追随那些看起来会很强的潮流,最伟大的作家、画家,都只关注自己的品味。你只需创作自己喜欢的书籍、绘画等,希望与他人分享你的品味。简单讲就是忠实于你自己的幻视(vision)。你觉得好,那就是好。写你自己读起来喜欢的。

  张阅:相信自己,即使想写更贴近普鲁斯特的东西也行?

  丹·布朗:当然,如果你喜欢,写普鲁斯特那个方向的东西也能写得非常好。我很肯定,那是可以写的。

  (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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