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绿道西湖情

碧水绿道西湖情

尹乾
西部散文选刊订阅 2020年9期 

庚子年新春,疫情汹汹。一个多月里,我几乎成了一棵扎根在家里的树。

我常常长时间陷在阳台圈椅里,透过前面两栋楼的间隙放牧眼光。我从来都认为眼光是心灵的使者,就像一头牛,需要放牧到有水有草的地方,在悠闲的咀嚼中才能营养身心。

视野尽头林立着一排排楼房,秀着现代文明的肌肉,戴着现代文明的面具,道貌岸然得令人视觉疲劳。幸好此楼群与彼楼群之间佳木葱茏绿色如海,眼光一掉进去就仿佛成了枝头新萌的一片叶子,有着不尽的喜悦与安详。我知道那片空间里有一座西湖水库,有水的地方就有绿色绣成堆。

就在我满足于放牧眼光的时候,好友阿文在朋友圈里频发跑步图,高呼西湖绿道是雷州目前跑步打卡的最佳场所。他身后荡漾的绿波以及脸上的恬适让禁足中的我心里痒痒的,脚趾头开始抗议,它一直被压迫着。

坊间早就盛传西湖水库将被改造为绿道的消息,只是疫情中心神俱疲置之脑后,再听说时已是“雷家有女初长成”,西湖绿道向公众开放,一时间成为雷州人微信朋友圈里令人艳羡的风景。

西湖水库是人民大众战天斗地的产物。1958年兴建,1959年建成。1963年扩建后成为一宗有灌溉、防洪、发电以及为雷州城区工业、生活提供用水等综合作用的中型水库,总库容1710万立方米。开挖干渠1条,汇合东运河水灌溉东洋田。其前身可以追溯到古代雷州半岛两大水利灌溉工程之一——西湖。彼时的西湖初为一个西山溪涧诸泉聚注的天然湖泊,邻湖之民引灌附近之田。至南宋绍兴年间,深谙治道的雷州郡守何庾开始筑堤蓄水,建东西两闸,往西灌白沙田,往东合特侣塘之水灌东洋田。从此,东洋田万顷摇绿,丰收之歌响彻雷州大地,人文随之蔚起,说西湖水浇灌出绚烂的雷州文明之花并非言过其实。西湖伊始,为仓廪实而建,为衣食足而生。

我从两楼之间飞翔出去的眼光越来越热切了,仿佛可以看到绿叶底下闪烁着的光波,她像调皮的小女孩对我眨巴眨巴着眼睛。我的心早在绿道上漫步了。

南枝向暖时节,我终于踏上西湖绿道。一湖盈盈秀水款款入目,有着大家闺秀的娴静与雍容。几个小洲散落在湖里,小洲上挤挤拥拥的树,像簇拥的鸭子有着伸长脖子的渴望,是争睹湖水的芳容抑或争揽湖镜自照?洲上的树可有与岸上的人们一样无穷无尽的欲望?

一声叹息溺水,我的眼光掉到近处的亲水平台,是顺着斜坡探入水里砌就的一个长方形台子。沿着级级台阶上上下下的脚步看上去与在钢琴键盘起起落落的手指一样欢快,我的心里已弹奏起美好进行曲。石栏杆围护着人们雀跃的审美心,有人在倚栏留影,有人在凭栏远眺,有人在看花看草仰望树梢;孩子们或骑行或滑行或追逐,皆在绕圈圈;老人们在长凳上鱼一样唼喋着时光……岁月静好应该就是如此俏模样吧,时光的湖水不起波澜,各色鱼儿自由舒展身姿,心里充盈着当下的喜悦。

走上长堤,堤坝右边是楼房挤搡下的一片低洼田園,基本都是种菜的,绿油油的特别养眼。如果不是长堤的阻隔,这油绿会淹没这片湖吗?其实,这片洼田曾经是西湖的一块秀美肌肉,古代的西湖是今天的西湖与西湖水库连体的一片辽阔水域,后来由于承平日久,丁口滋众,耕地渐趋枯竭,于是“占湖”为田的现象冒头,而官府缺乏红线意识,更主要是为蝇头租利所惑,默许或者支持,以致水域萎缩,直至西湖水变身为西湖田。此后时湖时田,恍若晨昏交替。每次复湖后的西湖多少都掉了肉,湖可是以“丰满”为美的呀。折腾至今,尽管古代的西湖已被腰斩,万幸的是还遗留下两块水域。这有赖于一些有远见的官员的坚守与努力。

明署府事戴嘉猷坚决反对把西湖变成农田,他认为西湖的存在,可以庇护雷城,可以灌溉农田,如果变成农田,征收租粮,只能让一些官员中饱私囊,也会增加农户负担,而且此风一开,“占湖”为田将不可遏制。总之利仅数人,贻害万姓,所以他主张严厉禁止把西湖变成农田。

为政之道重在于两利相权取其重,戴官员看到西湖作为湖之利远大于作为田之利,所以力禁“占湖”为田,是很有见地的。

明雷州府推官欧阳保认为,西湖的存在对民生有利,又适合观赏风景,怡情养性,所以主张治雷官员必须重视护湖堤修湖渠,发挥西湖水利之利。

欧阳保的见解无疑已经超越同时代大多数眼中只见田利的地方官。利为民所谋,要考虑民众物质的需求,更难得的是虑及民众的精神需求。因此,我打心眼上服膺那些同时把西湖当成景点经营的官员,他们心底一定茁壮着化成天下的美好愿景。他们深知民众眼中有美景心中才会有珍惜生活的念头,才会有改善生活的向上动力,才会迸发创造生活的激情。这也许就是西湖能够残存至今并且依然为人民服务的奥秘。“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西湖水也是一面理政之镜啊。

大堤数百米外是一座洲岛,像一条大鲸鱼趴在水里。我注目于湖中的孤亭,八角,攒尖顶,八柱沐风。多少风流亭立中,我仿佛看到一位宽衣博带的古人,把酒临湖,品味清风,玩赏明月,兴寄万端,咏怀人生。如此逸致足以让今天埋首虚拟时空草菅人生的我汗颜。西湖建亭始见于南宋咸淳八年,时郡守陈大震一口气环湖建起八亭:“曰横舟,曰流水孤舟,曰狎鸥,曰州之眉目,曰泳飞,曰总宜,曰活泼泼地,曰放生。于是西湖之盛始著。”此八亭之命名富有诗情画意,不拘一格,令人遐思万千,如有可能,仿造此八亭服务今人也未尝不可,在传承中前行的文化更有生命力,一味的抛弃适得其反。因亭有“于焉暂游憩,俯仰尽寥廓”之利之妙,此后西湖亭呈野火烧不尽之势,但大都为八亭所囿。陈大震算是把物质的西湖推向精神的西湖的第一人。

路边不时摇曳出数丛花来,似乎提醒我现在是春天。春天的花朵为谁开却?貌似在眼里,其实在心中,就像面对西湖“一水盈弥弥(满溢貌)”,我总在想着它何以千年流不涸?不时有一块桉树林飞毯般飘到眼前,那含金量十足的浓绿据说会导致土壤更加贫瘠,至今对它的引进诟病不断。在我看来,这么妩媚的湖不需要这种整齐划一的绿来搭配,我的眼神更痴迷于湖滩的茵茵绿草。也许是近年雨水偏少的缘故,水位下降了很多,袒露的湖滩在湖水勾勒下呈现出玲珑有致的曲线,眼光一接触就不自觉陷落了。

青草疯狂爱上了湖滩,滩在哪里露面她就追到哪里,贴在滩的胸口,用化不开的绿与滩相依相偎,那嫩嫩的稠稠的绿,在天地之间流动着,让沉默不语的湖水眼波闪动起来,给湖区带来活泼泼的生趣,宛若一群群毛茸茸的小鸭子,禁不住春水诱惑,成群结队往湖里冲。青青湖边草,恰似民众千百年来追求美好生活的热情。

不像别的湖,一眼看去一览无余,这里的湖面点缀着几个洲岛与洲渚,这让占有欲强的眼光很受挫,于是悄悄打开想象的翅膀,望着远处的苍茫开始灵魂出窍,“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小心思浮出水面,“溯游从之”的勇气也在凝聚。

湖边高耸的物体比如树儿、楼房,或许皆有自恋情结,它们总喜欢悄悄把自己的照片藏到湖里,然后盯着自己出神。这种静影沉璧的美让人心灵沉醉,甚至有了愿意于此结寮与自己的影子厮守一生的心动。这种微妙的感觉当年我在云南香格里拉与那些孤僻的湖眼光交接时曾拥有过。南宋周紫芝云:“水边篱落,使人神气俱清。”也许就是在这种沉静的体悟中臻于物我两忘,进而心灵回归世界原初纯净后所发的心灵之语。想不到的是,这种感觉居然可以在离家不远的西湖绿道上找到。喧嚣的社会浮躁的心灵,是需要沉静的抚慰的。

我终于看到垂钓者了。如此芳草鲜美的湖怎能没有鱼儿的眷恋呢?让我如此坚信的还有古诗中的西湖曾经是“湖平水多藻,游鱼自瀺灂(沉浮、出没)”的,看到钓者心里便涌起假设被证实的些许欢欣。钓者或站或坐或来回走动,看上去一样旁若无人的专注。其实所有的观光者都是为寻找自己心中的风景而来,与钓者期待他心中的那条鱼无异。风景就有这样的魔力,它的存在往往可以让你找到自己的所需,获得一种心灵的满足。

遇见一座拱桥,犹如恐龙兀立于前,精神不由为之一振。行路中步下皆坦途和直道往往会令人困乏,而曲径与起伏却让人无端生出诸多期待,故风景区的道路常常是拐弯抹角的,桥梁因此变得不可或缺。许多人傍依桥栏举起剪刀手在拍照,可见拱桥拱起的不仅仅是风景的绰约,还拱起观光者的热情。西湖历史上有两座桥非常有名。南宋何庾筑堤潴水,建东西两闸后于闸上置桥,分别为“通济桥”“惠济桥”。尽管名字实在,不关风月,但堤、桥、亭三位一体还是让西湖“俨然图画”,成为“雷阳之奇观”,从此“南游冠盖,往往瞩目。诗篇赠答,溢于缃帙(代指书卷)”。有诗为证:“绿云两岸映湖清,水上风恬浪自平。相唤楼船堪载酒,胜游应不羡兰亭。”(明海康县儒学教谕熊希程诗)

有好几座民房挨着绿道而建。一直以来,公共湖泊的边界都面临着蚕食,一些怀有公心的市民不断投诉,一次次把那些“占湖”劣行曝光于公众的视野,引来道德批判与行政干预,有关部门联手执法拆毁“占湖”建筑的报道屡见报端,使得那些“占湖”黑手有所收敛,湖区在某种程度上得以保全。一个近千年的人工湖泊能够延续至今,没有生生不息的正能量的呵护是不可想象的。我在心里默默致敬那些呵护过西湖的仁人君子,没有他们的努力,我今天何以拥有如此养眼洗肺的绿色幸福?

2015年,雷州市政府排除万难,启动西湖环湖绿道建设工程,还湖以绿,还湖于民,这无疑是保护西湖水库作为公共湖泊的“水际线”、解决“占湖”现象的有力举措,也是打造自然人文景观、建设和谐城市生活的重要选择,更是呼应时代、提升市民幸福值的实在途径。对于市民而言,家门口有一条绿道可以散步、健身、跑步越来越成为生活的向往。绿道开放后,市民的围观点赞纷陈于目不绝于耳足见民心所向。

一个个健步者、跑步者、轮滑者、骑行者从我身边如云飘过,飘逸的姿态洒下一路欢快,快乐着别人的快乐也是幸福的一种吧?我想着。耳畔听见有人呼唤我,是阿文,他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来跑步呢!他说妻子是不喜欢运动的那种,不料来过一回后就天天嚷着要来了。也难怪,如此草青水秀处处风光如画的所在,是极容易唤醒心中那份与生俱来的山水情怀的。

走到出口,我看了一眼路边竖立的导游图,突然发现湖区水域像极一个大写的“人”字,尽管那一撇一捺时肥时瘦,那些瘦去的部分应该是被蚕食掉的,但毕竟那一撇一捺还是像两棵旁逸斜出的树相互依偎在一起,支撑起这个大写的气势磅礴的“人”字!生動形象地诠释着西湖自古至今都是民生工程。

回望西湖绿道,高楼环伺下的西湖绿道真的像一条翡翠项链,把旧城区与新城区连在一起,耳边响起明广东督学张邦翼的吟哦:“到岸人疑瑶岛隔,倚栏天向碧环开。千寻(形容极长)云树凌空出,一郡楼台压席来。”由“碧环”晓得古代西湖就以绿闻名了,如今绿道建设岂不是历史的延续?传承,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千年时光西湖水,至今仍为人民流淌。始终让理政者绞尽脑汁的西湖,始终坚持“人”字大写的西湖,始终浇灌人民心田的西湖,如今迎来西湖绿道的加持,市民从家里出发,就可以轻易走进绿意葱茏,这不是地道的现代幸福感又是什么?绿是关爱,绿是希望,绿是和谐,西湖绿道是共享发展之道,是人心归向之道,是幸福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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