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的存在之思
海德格尔逝世的1976年,以反中心、去本源著称的解构主义,正在欧洲大陆和美国流行,西方哲学终于以反对自身的方式,走向了终结。解构主义之后出现的新历史主义、后殖民主义和新女权主义思潮,是后结构哲学在具体文化领域的应用和扩展,福柯和德里达的影子,在这些理论之中清晰可见。
西方哲学终结了,但是思想并没有终结。当一切与逻各斯相关的中心、起源、等级、上帝、意义,神圣、语言都被解构之后,当以白人男性为主导的西方思想文化史被颠覆之后,当西方文学和哲学在后现代主义的戏仿、颠覆和拼贴中,成为一堆文化的碎片时,人们是得到了文本的愉悦,但这不过是“含泪的微笑”。
现代文化的五大本质,海德格尔早在半个世纪以前就指出了:现时代的本质性现象之一是它的科学。一个同样重要的现象是机器技术。现时代第三个同样本质性的现象,是艺术滑进了美学的视界。这意味着艺术品成了单纯主观体验的对象,意味着艺术因此被当作人类生活的表现。第四个现时代现象是,人类活动被当作文化来设想和实现,文化则因此成为通过照料人的最高财富而实现的一切最高价值。现时代第五个现象是诸神的退隐。
这五个本质现象,正在当今的时代展开,前两个本质现象,人人皆知。第三个现象,表现在文学上,就是文学成为了商品,从艺术性中跌落出。第四个现象和文化有关,我们今天对文化的种种态度,已经说明文化如何被看作一种价值了。最主要的是第五个现象,“诸神的退隐。”尼采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大声疾呼道:“上帝死了!”其实在他之前,黑格尔在哲学里、海涅在诗歌中,都透露过这件大事。当然,基督教的上帝,不会因为他们这么说,就真的死了。现在基督教还是世界上信徒最多的宗教。
不过,正如海德格尔所说的:基督教徒把基督教的教义转换成一种世界观(基督教世界观),以此使自身现代化,一至于今。“诸神消逝是指人们在对待上帝和诸神的事情上落入的那种犹豫不决惊惶失措的情景。”海德格尔说的“犹豫不决惊惶失措的情景”是指什么呢?当年福科看到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一下子就被其中表现的思想震撼了。不止他,当时很多法国人都拥到剧院里,一遍一遍地看两个流浪汉无聊的等待。戈多是谁?为什么要等待戈多?众说纷纭,至今也没有定论。究其原因,我们生活在诸神消逝的时代里。
在中国文化里,没有明确的独一神信仰,也没有凌驾于世俗政权上的宗教。但中国有“道”,有“礼教”,朝代更替,元朝和清朝的统治者虽然都是游牧民族出身,打败了宋朝和明朝后,却没打倒“礼教”,照样用程朱理学科举取士。直到“五四运动”,“礼教”才被“德先生”和“赛先生”打倒。西方人觉得上帝死了,人可以做自己的主人。既然没有了上帝,那大家谁听谁的呢?谁有力量谁就说了算。
1900年,七个西方列强伙同日本,侵略落后的中国,抢了很多值钱的东西。后来在1914年,他们分成两伙打了起来,可谓两败俱伤。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西方人开始对自己的文化进行反思,犹太哲学家胡塞尔写了《欧洲科学危机和超验现象学》,对科学和理性的本质进行探究,试图拯救欧洲人的文化危机。他的学生海德格尔,吸收了东方的道家和禅宗的一些思想,创立了自己独特的存在哲学,一时成为哲学界最耀眼的人物。之后,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来临,萨特的存在主义迅速风靡整个世界,一时盖过海德格尔哲学的风头。
在一个没有上帝的世界里,人真的是自由的吗?拥有了民主和科学的西方人,在两次大战中,深刻地体验到了世界的荒诞,《等待戈多》就在这种荒诞中出现的。至少几个问题,被提出来了。我们面对没有上帝的世界,需要一个新的上帝吗?还是让一个老上帝复活?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上帝?或者,我们等待某个新的希望出现?或者,我们只有茫然的等待?上帝,仅仅是一个神吗?我们的文化传统,道德、真诚、友爱,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存在、语言、家园、信仰,难道这些都要随着上帝之死,统统的消失吗?今天,我们仍然生活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在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自我与上帝、科学与信仰之间,做着种种选择。我们仍然处于“那种犹豫不决惊惶失措”的状态中,如同《等待戈多》中的那两个不知道要等待什么的流浪汉。
海德格尔作为“终有一死的人”,一生都在思考存在与时间,生命与家园,天空与大地。他所思考的问题,在今天,更加迫切地展现在现代人的面前。世界黑夜的贫困时代久矣,人们对自身的贫困一无所知。但愿人们能沿着海德格尔的路标,在田间小路上,去思那久远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