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怀】读波澜的线装书（2018诗选12首）/田 地
从《巷口》到《细雪》（《梦老头》较长一些，所以放到最后），
从上一个腊月到这一个冬季，以这些作品
告别逝去的一年，迎接崭新的一年！！
★巷 口
腊月。朝北。风止时
此处亦有冷风入骨
仿佛风的喉咙，卡着鱼刺
母亲称之为“老虎洞”
风在此化身猛虎
蔷薇，在小巷深处静等细嗅
常有内急之人匆匆而至
掏出身体里的暗流。而背影
放出犬吠。弯月，似剪掉的残翅
昨夜，一醉酒者
试图解开内心的羁绊。无风
堵在巷口的鹤唳，亦堵在胸口
★檐冰的孤独
流水独自成行
从一个人的江山深处归隐
屋檐下，青石独大。即将找到凡心
滴答，滴答……
光阴的入海口修葺一新
窗台的棉鞋放弃奔波
远方收回了承诺
墨斗的内视，无限延伸
会生锈的水果
与浮尘对话。水珠，出走
漏斗如注。冰溜子怀持掉泪的铅垂线
★惊 蛰
雷声在夜半响起
该醒的
皆醒来：泥土松开草根
虫鸣提着灯笼
种籽坐起，听雨滴叩门
春风折断枯枝，等待远游之人
回音来自心底。此刻
尚未醒来的
或许已走失。丢掉了回家的钥匙
泪滴，找不到回头路
或许落入一瓢引水。曾经棱角分明的鹅卵石
日日面壁。正在构筑的堤坝被蚁穴偷窥
或许正在装睡。“您永远
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哦，父亲，您已经永远不再醒来
带刺的护身符，不再醒来
纪念碑，仍心怀田埂。“突突，突突……”
奔波的拖拉机，拉着金黄玉米
从落雪的梦里归来
推窗。春暖花开，草木荣茂
惟独缺少一对苍鹰的翅膀
可以给蛙鸣，从井底腾升
给胸口的压井石：朝启明，暮长庚
★感 怀
春光慢火熬一剂良药
足以慰桃红、槐刺和榆木疙瘩之流……
该释怀的
尽可释怀一一
春水凉薄。梨花败落，海棠老矣
一颗心，被屏蔽了
春风探入根本，想给泥土戴上面具
三月，拆迁一座舞台
四月，摇曳一场怀念
谁执一束光线步入尘世，晨露就为谁折腰
桐花开得正好。大街上，游人如织
——春日邈然，放下了
空怀已久的多余之念。“河流
总是在低头行走”
“枯枝上，落日似要破茧”
为远方和今朝
画上的句号，被野草青青拱破……
★白 云
从未试图遮蔽什么。天蓝的
像一个逃学少年
——放牧心底的羊群。白云悠悠
根植于野生，还是铁栅栏？
白云以白
为青山招魂。流水淙淙
掏空重峦叠嶂长出木耳的虚像
云，在云游：麦田、果园、羊圈……
“鹅卵石，加持云的道场！”
云，落入中年笛声的
怀中，惊醒一眼井。绳梯即将垂落
草木折茎
一秋。白云一缕缕，复写余生的波澜
★雨 珠
梦中一颤，雨珠
就醒了。玉米叶子，睁开眼睑
羊，在预言里
留下牙印。“雨珠来得晚了！”
金黄的种籽，闷头不语
“来得更早的，是雷声和闪电……”
现在，从绿叶的袍袖里
爬出来一只益虫。背着七颗星
沉睡的坟茔，亦有所负
雨珠，总有落在心底的时候
落在原籍。庙檐下，念经扫地
羊圈外，洗刷磨石
草根念旧，钻出泥土的蚯蚓
敬畏雨水。羊，知道……
★在石漫滩水库南岸谈诗
落到石漫滩水库里的雨珠
患上了失语症。在集体主义的喉咙里
渴望抓住一条属于自己的声线
“真声超过一个极端
只能依赖假声……”舌头拍击堤岸
咬不碎的沉默，装订成鹅卵石的自传
落到旁边二郎山的雨珠，试图放开
自己的局限性。从乌云的倒影里，挖淤泥
在鱼的记忆里，读波澜的线装书。"七秒即奇妙……"
我们的节奏从雨珠的内部而来，一阵缓
一阵急。吊桥仍左右摇摆，晕桥的
理想主义，请勿试图
抹平水库里失忆的路线、山头和漩涡……
环湖公路，约等于云雀坚持走一条弯路
完成椭圆形的纪念。唯一的缺口
一一四十多年前被冲垮的大坝，一直未曾结痂
★绿水倒映着不老的青山
有了倒影的青山
才是完整的。“绿水藏着青山
怀旧的证据……”
山风，亦怀持古琴
把湖面的波纹当成失传的乐谱
弹奏一曲，给知音
“入绿水，生长软肋；
出青山，下落不明”
恍惚之间，山脊蜿蜒如浮世的履历
★秋 雨
秋雨“嘀嘀嗒嗒……”
落在母亲帮儿子
缝补自传的针脚上
——母亲一直活在履历的起点
等待花生成熟。父亲已俯身
于苞谷地，点化守望的星星草
或者说，父亲帮儿子
筑就一条回归之道
——籍贯的空白处，静观落叶抵达
“嘀嘀嗒嗒”。父亲的绝笔
从三月的倒春寒
落下杏花。“……母亲活在爱的韵脚上”
“嘀嘀嗒嗒”。落在儿子心里的秋雨
拥有了点滴记忆，轻轻叩击
土地之门。鬼灯笼
悬壶的节奏，蓄势待发……
★芦庙的月亮
月亮，蹲在杨树枝上
端着一碗苞谷粥。“稠糊糊的光……”
此刻，盛满一肚子饥饿感
此刻，光等待稀释
涌入我的肺腑。仿佛母亲在祈祷
月亮，端不平一碗清水
蹲在芦庙的杨树枝上
早晚有一天，空空瓷碗化身鸟巢
让鸟飞成童年的纸鸢
鸟鸣，在屋檐下寻觅归宿感
然后收翅敛心。月亮，缓缓下沉
盘坐二十七层的楼顶
托钵，伸向墓茔如痣的麦田……
★细 雪
雪，穿过记忆窄峭的小巷
找到梅花——苍白的
猫爪，擦拭着流水之镜
所观
皆虚象。无畏
无惧。心生浮尘
鸡鸣犬吠，退守光阴一隅
补半斤梅香
作雪人消融时，止痛的药引
★梦老头
——给TT
梦老头，是一个喜欢专门吃梦的老头吗？
1
“一个喜欢专门吃梦的老头”
或许你会认为
是我。一天刷一次牙的
白日梦患者
2
可以想想，“一个老头
专门喜欢吃梦……”
换一种说法。“风
放出风声……”
3
吵着要纸和笔
写字的
穿着鞋子睡觉的
趴在床底下偷喝牛奶的
一一梦，都被吃了
4
讲这个故事的时候
你尚未入睡。因此，纯属虚构
你的梦，至今完好无损——
在你的眼角
挂着泪痕，形如蝶翅
5
不要在此刻
拍打
门窗。饥饿感戴着螺帽
午夜时分
你的梦，掉床了。南瓜灯
已熄灭，缓慢地沉入
6
一一这是个恶梦，吃起来像在吃土
不是吃馒头
更不会有土豆和土鸡
7
睡落枕的梦。啃一块硬骨头
第二天
你的头，抬不起来了
像一个棉花糖。梦，就是抓一把白糖
送给白云
8
吃美梦
好像吃脆萝卜、鸡蛋心红薯和花生米星星
吃会生锈的水果
吃橙子味的国旗
9
“一个老头
专门喜欢吃梦”
（这是一个多么空虚的人啊）
你睡着了。梦，走在
滑丝的楼梯上
圆圆的月亮
打开天窗。梦老头摘掉假牙和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