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书丨中华职业学校的前世今生

书友究究谢（孔网店铺：小河蟹书店）冒雨在书市淘得中华职业学校编印的《建筑制图》、《土木制图》两册书，由这两册书又引出中华职业学校的前世今生。其先进创新的办学理念和严谨务实的治学态度依旧值得今天的教育界学习借鉴。

SUMMER of 2021

功夫不负有心人

杭州连日阴雨，书市也买不到什么书，都两三周没去逛了。周五那天赶早进城做完年度体检，才上午十点，忍不住拐去书市碰碰运气。到那里一看，整个市场没有一个顾客，几位老板正围在一起玩扑克。一位老板说：你要提前说一声今天来，我会给你带几本书的。我连忙道歉说，今天体检，并没有计划过来。另一位老板说：我倒是带了几本，估计没有你喜欢的，你自己去翻翻看。

我连忙跑到这位老板的摊位上，解开他的纤维袋和里面防雨的塑料膜，强行忽略掉里面散发出的浓郁豆瓣味，开始翻检。起先翻出来的都是些普通的老版文学书、毛选和圣经之类，正准备放弃时，看到最底下有两本似乎有些年头。掏出来一看，是中华职业学校编印的《建筑制图》和《土木制图》，都是硬纸套里装着几十张散页，其中一本还夹了两个笔记本和几张图纸。

取出散页，看到纸套内侧贴的版权标签，得知它们分别是民国23年10月和民国25年7月初版的，印量均为1000册。我拿过去问那位正忙着甩老K的书老板怎么卖，看他要价很亲民，就毫不犹豫地收入囊中。

另一位老板后来背地里偷偷问我：这么偏门的东西你也要，是不是看它们年头老？我含含糊糊地虚应着，脑子里却在猜疑：民国时的这所中华职业学校，应该跟被袁世凯无奈地称为“与官不做，遇事生风”的黄炎培先生，所创立的中国职业教育社有关系，回家得好好查一下。辞别众位老板，我带着不虚此行的满足感，冒雨踏上归程。

在地铁上，我查了一下孔网，得知：《土木制图》现仅有一本在售，标价1000元；《建筑制图》有两本在售，一本标价为600元，另一本是“著名公路建设专家、解放前上海工务局局长上海市市长、解放后任上海市副市长、工务局长的赵祖康签名藏书”，售价2000元。

且不管是不是有价无市，这两本书本身有一定价值是毋庸置疑的。这样想着，我不禁有几分暗自得意：看来世上真有苦心人天不负这码事，幸运有时果真会眷顾风雨无阻的淘书人！

先进的理念

回家后，我细细地查看中华职业学校的前世今生，很快就证实了我早先的猜想。1917年5月，著名教育家黄炎培先生联络教育界和实业界知名人士蔡元培、张謇、严修、沈恩孚、蒋梦麟、穆藕初等48人，在上海发起成立了中华职业教育社，这是中国近代教育史上第一个研究、倡导、实施职业教育的全国性的教育团体。

1918年9月，职教社在上海南市陆家浜附近租到一块七亩半的荒芜土地，建造校舍，创办了中华职业学校，是主要为工商业界培养中级技术、管理人才的全日制职业中学，先后开设了铁工、木工、商业、机械、石油等科。为抵制外国商品对华倾销，又开设了电镀科和纽扣科。

黄炎培先生为抵制舶来品的搪瓷器皿，还曾在中华职业学校设置珐琅科，附设珐琅工场，以致被少数人讥刺为“珐琅博士”。1925年10月，在黄炎培、杨卫玉等中华职业教育社同仁的建议下，中华职业教育社又创刊了一份传播职业教育消息和简单言论的周刊。杨卫玉提议以《生活》为刊名，邹韬奋请黄炎培题写了刊名。

《生活》周刊后来成为抗战前有影响的时事和青年修养刊物。黄炎培后来还分析题写的刊名道：“生”字有点倔强，敢于作艰苦奋斗；“活”字的“口”我将之放大了，说明大家有饭吃，也象征大家有话都可以说。

不同于当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传统学校，这所中华职业学校在教学中采取半工半读、工读结合的学制，学生一边学习技能，一边实际操作，并喊出了“劳工神圣”、“双手万能”的口号，同时还强调学生的品格教育，尤其是爱国主义教育。

学校以“敬业乐群”为校训，要求学生认真学习，热爱专业，在校服务师生，出校服务社会。以“双手万能，手脑并用”图案为校徽，针对世俗偏见，提倡“劳工神圣”，强调学生应树立劳动光荣的观念。对学生的行为严格规范，要求具有“金的人格，铁的纪律”。

在学生管理方面实行学生自治，组织“职业市”，模仿地方市政管理，设市长及各业务管理部门，还有司法、检察等机构，订有学生自治条例，学生违规由司法部门按条例审理处罚。这在当时的中国教育界，是开天辟地的创新。

战火中成长

抗日战争爆发，中华职校地处日军进攻区域，学校一部分迁往重庆继续办学，另一部分迁上海法租界爱多亚路（今延安中路）浦东大厦租房办学。民国28年，中共中华职校支部建立，以“协学”的名义在学生中进行抗日宣传活动，多名学生参加了八路军、新四军。学校建立学生党支部后，中职学生积极参加抗日救亡运动和爱国民主运动。

民国30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占领租界，中华职校改名“工商习艺所”维持教学，但教学宗旨不变。在日军刺刀威胁下，学校以各种形式向学生进行复兴民族的爱国教育，其颇具创造性的是“精神升旗法”。侵华日军不准升挂中国国旗，学校每日晨、晚以铃声替代升降旗，师生闻铃肃立，心中高唱国歌。而客居渝北的中华职校师生，也将其办校理念发扬光大，为抗战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抗战初期，为了打通外援物资入华通道，国民政府下令修建滇缅公路，而修筑这条当时唯一对外通道的工程技术人员中，过半是中华职校的毕业生。这些刚毕业的年轻人接受短期培训后，便一批批穿越敌占区，冒险越过日军封锁线，在西南的崇山峻岭中长途跋涉到昆明，随即投入到筑路工程，其中不少人因劳累体弱，就死在了旅途中。

抗战胜利，原分迁重庆和上海租界两地的学校均复员返回陆家浜路原址，恢复中华职业学校校名。设机械科、土木科、化工科、中技科和商科。由于国民党单方面撕毁国共和谈协议，发动大规模内战，上海各界不断掀起反内战、要和平、反饥饿、反迫害、反美扶日等抗议游行示威，中华职校学生在中共地下党组织的领导下积极参加其中，学校行政不加阻拦，暗中支持、保护积极分子。中华职校被誉为南市区（今黄浦区）学运的“民主堡垒”。

解放后，中华职校由私立学校转变为公立学校，校名改为上海市中华职业学校。1953年，易名为上海轻工业学校，中华职业学校建制撤销。不久，系科调整，土木科、商科、（石油）机械科分别调往无锡、天津、西安、南京等地，在其基础上建成了一批实力不凡的院校。

以史为鉴知兴替

中华职业学校自民国7年（1918年）建校至1951年底轻工业部接管，共培养毕业生7014人，加肄业生则近10000人。其中有成为各行各业的骨干、专家和各级领导，如中共领导人张闻天、上海市副市长朱宗葆、广东省省长朱森林、数学家华罗庚、中国工程院院士顾心怿、中国科学院院士王世绩、艺术家秦怡、中国驻外大使祝幼琬等。

黄炎培先生第四子黄大能（1916-2010）也曾就读于中华职业学校；他后来成长为我国著名水泥混凝土技术专家，原中国建筑材料科学研究院教授级高级工程师，领导制定了我国第一部水泥国家标准。

该校校友中更涌现了一批在与敌人斗争中光荣牺牲的革命烈士，其中最著名的大概要算曾就读于中华职业学校（重庆校区）会计训练班的江竹筠，即我们熟知的“江姐”。

如今，我们国家的经济文化生活水平以及国际地位跟解放前相比自然已经是天差地别，但是毋庸讳言，教育领域存在的深层次问题仍然非常严重，乱象频现。目前国内高等教育内卷严重，巨额资源被浪费（我几位入职中国电信的研究生就跟我说过：他们现在干的活，若干年前都是中专生干的）。

据报道，广东这几年用工荒，3000元工资招不到农民工，大学生却可以随便招。职业教育的重要性再次凸显。杭州普高与职高招生比例已调为1：1，国家也规定学历教育与职业教育以后要一视同仁。但长期被矮名化的职业教育，似乎并不能因此扭转颓势，也难以提升其在学生家长心目中的地位。

我相信，中华职业学校的很多理念和做法，是值得我们好好借鉴的。古人云：以史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当然时代毕竟不同了，不可能指望中华职业学校的做法能照搬过来，成为治愈当前我国教育痼疾的灵丹妙药，但从中得些启迪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吧。

我淘到的这两本中华职业学校编印的教材及其夹带物，无疑可以为此提供一定的实物证据，从中可以窥见当年师生的勤奋与严谨，大概也能部分解释为何一所职业学校能出好几位院士吧。最后就再贴几张书中夹带物的照片：

（1）共和晒图公司出品的12张蓝图，包括工程字练习、仿宋字练习、曲线练习、阴阳线练习、仪器运用练习、直视图练习、斜视图练习、房屋平面图、房屋立面图、人字木屋顶架、道路剖断图、钢梁等。

（2）两个笔记本，一本记满了笔记，包括经济核算制、看会计报表、如何总结经验、什么叫进步、薛楚书的文章《竹》（从竹子的民间传说、生态、用途谈到物理强度和建筑特性）、建筑构成基本原理等；另一本是空白的，但里面贴了几张图纸，包括农业展览馆草图、底层平面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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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手绘日照图。

（4）手绘机械制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