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历史的五种读法
文丨陈道
近日，浙江大学一位教授作的“以图证史：从希腊出发追索西方虚构历史”，指认雅典巴特农神庙、埃及金字塔遗址是现代伪造，引起网络上不小的轰动，争议不小。
其实，这位教授讲的内容并不是他首创，关于金字塔造假的问题由来已久。我记得最早看到的这方面资料，是俄罗斯专家提出来的。在相关的一部纪录片中，俄罗斯的考古学家认为，金字塔根本就不是几千年前的产物，他很有可能是在500年前建造而成的，是一批埃及人利用混凝土建造出来的假货。就此，国内也就很少的一些专家提到或进一步探究探讨。
浙江大学教授之所以一起热议，正如可以质疑中国历史、可以假设中国的“大禹是虫”、可以悍然不顾已有的考古证据坚决否认中国不存在夏代，却不可以探讨西方的“伪史”，质疑中国，甚至痛骂谴责，都可以无所顾忌，质疑西方却是要被围堵咒骂，这是一个很奇葩的现象和心态，也正是这种心态，把并不引人注意的旧的研究问题，热议成为了一个新的焦点。蛮有趣，这大概就是文化霸权，或者说叫话语权。
一个国家或民族失去了话语权是很可悲的。对于一个人来说，生生被某一种强势的话语建构了思想和认识，一样的可悲。具体到对历史的阐述或解读，那就是一家独大，很容就会蒙蔽了受众的双眼。正如同近年来那些虚无历史者，刻意地放大某一种声音，造成“独大”之史，会影响不少懵懂的人，能够误导他们基于一种错误了的历史信息而产生的思想和认识。一页障目，不见历史滚滚洪流，可不在少数。
毛主席是一位有着很深历史学素养的大家，他了解和研究历史的方法，很多都值得我们借鉴。譬如，五十年代以后，他每到一地，都要查阅当地的地方志和相关的历史文化书籍，找当地人座谈了解历史逸闻。读史不一家独大，而是多角度多视野了解，相互参照和印证，了解之中提出问题，解决问题中深入了解历史，方法独到。
人类视野里的历史，大凡会有三种状态：原来的历史，即历史的原貌，是什么就是什么；批判的历史，就是以某种思想观念评判过滤后的历史，有着个人的或者某种群体意志的好恶区分了的历史；哲学的历史，即是对历史的抽象解读，有着哲学上的概括归纳和总结。三种状态，原来的历史是最难寻觅，因为无论什么人，在叙说历史的时候，无论是主观故意还是下意识，都会带着某种倾向性，都是思想观念批判过滤后的历史。所以，了解历史的原貌需要如毛主席那样，不要被一种声音左右，而应该多角度多视野相互参照印证。
日常所见，现在接触比较多的对于历史的解读，大致有五种：
儒家解读的历史。这是左右中国史学数千年的一种历史解读。譬如被历来的朝代纳为正统的史书“二十四史”，为中国古代各朝撰写，被称之为“正史”，本质上却是饱含着儒家的价值观和评判标准，甚至框架结构、逐字逐句饱含着儒家思想的深意。包括孔子删减后的记载上古历史的《尚书》，也都是已经被儒家的好恶过滤、取舍了一遍。客观上因为周代宗室典籍失踪，特别是遵循儒家的尊卑理念，加之“替尊者讳”、春秋笔法等处理技巧，把那些自认为不雅的、不符合儒家精神的历史删减、压缩、边缘化，直接导致述中国史之端，七零八碎，有些模糊不清，或者说看不大懂，详细具体点的只能从西周共和元年（前841年，见于《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开始，帝王将相后宫宾妃成为历史主体，由此也就造成了现在西方一些国家以及国内近现代的“疑古派”，对中国历史长度的不断质疑和否定。不是历史本身的错，是儒家修史原则出现的问题，或者说因为对中国历史的解读，儒家一家独大，导致了其它声音湮灭。
唯物史观阐述的历史。这是近现代出现并被广泛运用的一种历史解读，坚持历史发展有其特定规律，认为：伴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类社会从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最终走向共产主义社会。现在课堂上学习的历史教科书，都是基于此而展开的历史画卷，具体的历史却大多以儒家解读后的历史为文本，但是，对改朝换代的历史动因等历史问题，有超越儒家的反思和认知。1996年启动的国家“九五”科技攻关重点项目“夏商周断代工程”，则是以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相结合的方法，组织来自历史学、考古学、文献学、古文字学、历史地理学、天文学和测年技术学等领域的170名科学家进行联合攻关，以洛阳地区二里头遗址、偃师商城遗址等新发现新成果为可靠的物证，确认中国历史上夏、商、周三个历史时期的年代，超越儒家的历史印模，对中国上古的本原历史进行科学的印证，弄清楚了很多过去模糊的历史和事件，本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却不知何故会遭来莫名其妙的非议，整个工程显得虎头蛇尾。
民间的史诗。民间话语里的中国历史，悠长而繁杂，即有儒家主导的《三国演义》之类演绎历史的故事，还有话语势弱的诸子百家述说的历史，也有道家思想的仙神万古，使万年上古六朝（盘古朝、天皇朝、地皇朝、人皇朝、大巢朝、燧明朝）、万年以来中古九朝（弇兹朝、伏羲女娲朝、神农朝、轩辕朝、少昊朝、颛顼朝、高辛朝、青阳朝、陶唐朝）、三千年以来下古十三朝（夏、商、周、秦、汉、晋、南北、隋、唐、宋、元、明、清）异彩纷呈。因为是非主流述说的历史，而且存在着故意和非故意的价值理念熏染，导致这种述史成为了大杂烩，但是，正是这个大杂烩，将一些真实的历史，躲过了来自于政治的、道统理念的洗礼和切割，虽千万年，痕迹犹存。譬如被称为“汉民族历史诗”的《黑暗传》，是神农架文化干部胡崇峻，于1982年开始走访了近200名神农架深山里的民间歌师和会讲故事的老人，搜集了八种文本的《黑暗传》，分为天地起源、盘古开天、洪水泡天、再造人类等四大部分，以七字一句的民歌形式叙述史前重大历史事件，曾引起国内外学术界的高度重视。其中有“盘古”“伏羲”“女娲”“昆仑山”等中国文化中耳熟能详的远古人物和地理坐标，也有“江沽”“昊天”等陌生的神人。各少数民族，有口耳相传，保存下来大量的人类起源、民族源起、历史事件的痕迹。诸如此类的民间叙说的历史，或填补着儒家湮灭删减的那些历史空白，或留存着重大历史事件的真相，有些甚至在新近的考古发现中，得到实证。
考古学实证的历史节点。据我所知，江苏溧阳市上黄镇水母山发现的中华曙猿化石，比早先发现的法尤姆“非洲人”要早1000万年，距今4500万年；中美科考团在山西垣曲发现的较完整曙猿牙齿化石，距今大约4000万年；此外，中国还有800 万年前的云南录丰县腊玛人遗址；有距今约243万年的西侯度遗址，约195~215万年的建始直立人遗址，约240万年安徽繁昌人字洞遗址，约200万年四川巫山人，约170万年云南元谋人，约100万年河北阳原小长梁、东谷坨遗址，约70万年内蒙古呼市大窑文化；有距今约70~20万年的北京周口店洞穴遗址，约40~14万年的辽宁本溪庙后山洞址，约40万年的山东沂源人洞址，约35万年江苏南京葫芦洞址，约30~25万年湖北大冶石龙头洞址，约30~20万年皖南和县龙潭洞址，约30~20万年巢县银山洞址，约26万年营口金牛山洞址，约17.5万年的黑龙江阿城旧石器洞址，约13.5~12.9万年广东曲江马坝狮子岩洞址，约10~8万年的许昌人遗址，约10~8万年浙江建德乌龟洞址，约10~2万年的吉林桦甸市寿山仙人洞址，约8~2万年封开罗沙岩洞址，约7~5万年的喀左县鸽子洞址，约7~4万年广西柳江天岩洞址，约3.7万年柳州白莲洞址，约5~2万年的新泰市乌珠台洞址……到了近古（距今约20~1.5万年）、上古时期（距今约1.5万~3300年），具有中国远古历史文化符号的遗存明显增多，出现了丁村文化、许家窑文化、萨拉乌苏文化、峙峪文化、水洞沟文化、下川文化、大荔文化、仰韶文化、北辛文化、青莲岗文化、河姆渡文化、马家浜文化、城背溪文化、大汶口文化、屈家岭文化、良诸文化、马家窑文化、薛家岗文化、龙山文化、石家河文化、马厂文化、齐家文化、二里头文化、岳石文化等等，星罗棋布。距今5000年左右，已经在长江下游地区出现的以良渚古城为中心的良渚文明；西辽河流域牛河梁遗址，出现的距今5500年到5000年大型祭祀中心和高等级墓地；距今6000年到5500年，河南西部三门峡市灵宝铸鼎原遗址群等高等级聚落等等的考古发现，实证了至少万年以来，华夏文明的曙光，有力地证实：距今一万年前，中国已经存在北方粟黍南方稻的栽培农业；8000年前后，制陶、制骨乃至琢玉等手工业繁荣；6000年前后的大型遗址和较大规模墓葬诠释着当时社会文明程度；5000年前后，城市、宫殿、军事、祭祀等已经形成系统。诸如此类的考古发现，与那些已经是破碎的上古、远古历史，乃至被有些人斥之为“无稽之谈”的神话传说，进行着印证：2900年前的西周中期遂国铸造的青铜器“遂公盨”，其铭文详实记录了大禹及其德治，是关于大禹及夏王朝的可靠文献记录；距今有5300多年历史的凌家滩遗址，发掘出的一件腹中含玉八卦的玉龟，不仅把一直当成神话或无稽之谈的“元龟衔符”得以实物确认，而且还印证了中国哲学史上关于原始玉八卦的记载；《山海经》中那些曾被认为太过于荒诞的记录，两千多年来被儒派史家弃之，却在近些年来的一些考古发现中，有所印证，譬如石茆城遗迹，山海经中曾经详细记录了石茆城的具体位置，考古专家按图索骥，果然寻找到了这座4000 多年前的上古古城……西方和一些亲西方的人，总喜欢用“实证”来质疑和否认中国至少五千年的历史文化，但是，在如此数量惊人的考古证据面前，他们往往选择性忽略。甚至于，在西方一些冠以“世界”“地球”“人类”的史书，占地球总人口近五分之一、有着至少在西方也不得不承认的数千年不间断历史传承的古老中国，连配角的资格都会被剥夺，提都懒得提，不知道是出于知识的缺陷还是故意的忽略。
释道经义里的历史。尽管佛教和道教的出现的历史时间，相对来说并不长，但是，在佛教和道教的经义里，它们的历史视野，总是会由其神性而超越教科书的那些时间节点。佛教认为，人类最初是从光音天上来的，因贪吃导致肥胖无法飞翔，只好在地球上居住下来，即成为人类的祖先（《起世经》）；按《释迦佛广传》和其他显宗经典中都记载：佛陀从因地起，历经三大阿僧只劫方圆满佛果。所谓的“阿僧只劫”，以《俱舍论》来解释，是无可计数之意，而若以数字计算，就是在一后面加六十个零。科学家以万年、百万年来推算人类历史，而《俱舍论》认为：成住坏空一大劫中，有八十个中劫。每个中劫，又有减增二劫，减劫当中，人寿从无量岁降至八万岁，再从八万岁每一百年减一岁，直至人寿十岁；增劫当中，又从十岁增至八万，如是循环不已。道教讲的历史却非常明确，按成书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太上老君开天经》，虚无空灵之时，唯老君犹处空玄寂寥之外，历清浊未判之洪元，到混元之时，历万劫而百成八十一万年，这时候老君从虚空而下，口吐《开天经》，天地始分而为太初，“天地之精合而生人”，人类出现；又八十一万年，是为太始，老君下为师，口吐《太始经》；又八十一万年，为太素之时，历混吨之时，至九宫之时，老君再下为师，口吐《乾坤经》；至元皇之时，老君下为师，口吐《元皇经》，教元皇治于天下，始有皇化；再之后为太上皇之师，教其治天下，之后便是地皇、人皇、尊庐、句娄、赫婿、太连。从混沌到太连，就是中古，已开皇化，转佐天帝，通流后世。中古之后，进入伏羲之时，老君再下为师，号曰无化子，一名郁华子，作《元阳经》以教伏羲，推旧法，演阴阳，正八方，定八卦；又历女娲，至神农之时，老君下为师，号曰大成子，作《太微经》教神农，之后又为燧人之师，号广寿子，作《按摩通精经》教祝融；号广成子，作《道戒经》教轩辕黄帝；号随应子，作《玄藏经》教少昊；号赤精子，作《微言经》教瑞顼；号务成子，作《政事经》教帝尧；号尹寿子，作《太清经》教帝舜；号直行子，作《德诫经》教夏禹；周初时，号燮邑子，作《赤精经》。个人认为，或者可以对宗教叙说的历史一笑置之，但是，如果从近些年来人类走出地球、走向银河的脚步和视野、思维，连寻找另一个可以生存的“地球”，寻找“外星人”也已经不被人嘲笑，宗教的叙说未必不是一种思路，兴许，会有一些有趣的发现。
总之，学习历史，不能只关注一个版本、一种叙说，更多的需要关照了解各种声音、多个版本，甚至是截然相对立的版本，才能够更近地看清楚历史的原貌。百多年前，王国维提出“二重证据法”以谋求还原真实的历史，认为：“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种材料，我辈固得据以补正纸上之材料，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即百家不雅训之言亦不无表示一面之事实。此二重证据法惟在今日始得为之。”推而广之，“二重证据法”也是可以“三重”“四重”，甚至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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