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A366：更堪此夜西楼梦，摘得星辰满袖行——读《孟婆传奇之渥丹篇》
文/望月听雪
“昔罽宾王结置峻祁之山，获一鸾鸟。王甚爱之，欲其鸣而不能致也。乃饰以金樊，飨以珍羞，对之愈戚，三年不鸣。其夫人曰：'尝闻鸟见其类而后鸣，何不悬镜以映之？’王从其言，鸾睹形感契，慨然悲鸣，哀响中霄，一奋而绝。”——《鸾鸟诗序》
《刺客聂隐娘》中亦有这一段台词，“罽宾国国王得一青鸾，三年不鸣，有人谓，鸾见同类则鸣，何不悬镜照之，青鸾见影悲鸣，对镜终宵舞镜而死。”如此惨绝人寰的起始寓言，预示了这个故事的惨烈，孟婆于民间故事中原本是一个如“工具人”般的存在，终年伫立于奈何桥边，连接着生与死，迎来送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个故事将她升华为主角，将会有怎样一番血雨腥风的前世今生……“奈何桥上忆从前，彼岸斯人独忘川。莫道春心托一处，可怜花叶不相全。”一个女子立于桥边渡过悠悠岁月，为了哪般，时间在这里没有风景、没有色彩，死亡的气息终日笼罩着，曼珠沙华再绚烂，却是带着夺目的鲜红、血染的艳丽，“妖红遍地，百鬼夜行”，一个个鬼怪排着队，接受着孟婆汤的洗礼，将过去种种一并忘却，富贵也好、权势也罢，都成为过往云烟，曾经的山盟海誓、刻骨铭心将不复存在，“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样的誓言终将梦断奈何桥，走过去、饮一碗，便是浮生若梦……
中国上古神话中有不少隐含着对生死观念的探究，精卫填海、杜宇啼血、丹朱化鸟……无不如此。以“灵魂不灭”的方式达到人与万物相融，以“形态多变”的方式宣告生命的永恒，以“死生交替”的方式对抗死亡的降临。“鸟有偿冤者，终年抱寸诚。口衔山石细，心望海波平。渺渺功难见，区区命已轻。”“十里楼台倚翠微，百花深处杜鹃啼。殷勤自与行人语，不似流莺取次飞。惊梦觉，弄晴时。声声只道不如归。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杜鹃啼血，子归哀鸣，鸟与花终身不弃的爱恋，乃是人世间不朽的传奇。
若是真有前世今生和来世，喝一碗孟婆汤，便了断前尘往事种种，赋予灵魂一个崭新的未来，不失为一个安慰亡灵的想法。而人们在自怨自艾的同时，仿佛都忘却了那个永远站在奈何桥边，为超度的亡魂递上一碗往生汤水的人，孟婆，不晓得她从何时开始立于此地，而姹紫嫣红的荼蘼花开正艳，但如何比得上奈何桥边一簇簇鲜红滴血的彼岸之花曼珠沙华。对于死亡的恐惧，衍生出了对于彼岸之花与孟婆之汤的传说，希冀着这一世难圆的梦可以来世再续，这一世的苦难就在此终结了却了吧。彼岸的花开花谢不是一季的轮回，是一个人的生死梦魇，那灼灼的鲜艳刺入眼中、刻入心尖，《大鱼海棠》里面数次出现的摆渡人，那个白色的巨大虚影，驾着一叶小舟载着椿、湫和灵婆去往彼岸，一望无际如烟如云如涛般的“海洋”，虚幻美丽。
一将功成万骨枯，血染沙场的场景并不如许多电影画面一般，直接从战争场地铺陈开，而是从奈何桥边诸多鬼众熙熙攘攘的喧闹与不甘中渲染出来，攒动的鬼众头影便是战场上尸横遍野的映射，马革裹尸是那个冷兵器时代血染沙场的归宿，“汉水东流，都洗尽，髭胡膏血。人尽说，君家飞将，旧时英烈。破敌金城雷过耳，谈兵玉帐冰生颊。马革裹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说。但从今，记取楚楼风，裴台月。”这便是将军的志存高远，孟婆在奈何桥边守护了无尽的岁月，终于遇到一个愿意将自己的来生奉献的将军，萧岩，而孟婆之所以成为孟婆，因了有着十恶不赦的罪孽缠身，奈何桥边便是她赎罪的地方。
这个故事里的各个角色，颠覆了往日对于阴间地府诸人的想象，冥帝，面若冠玉，与印象中的凶神恶煞截然不同，一个长相俊美温润如玉的冥间帝王，执掌着一众鬼怪。孟婆，美丽非凡，执着长鞭，与平日里满面皱纹的婆婆不同，这是一个美颜绝伦的女子，“荷花宫样美人妆，荷叶临风翠作裳。昨夜夜凉凉似水，羡渠宛在水中央。”孟婆的美丽出淤泥而不染，身在鬼众之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与众多鬼神为伍，却也并不失违和感，只觉得这是阴间里晦暗主色调中一抹亮色，大概这样的人设才能带给往生的人们一丝丝慰籍吧。孟婆不仅长得魅力无边，偏偏不爱红妆，爱武装，她究竟有着怎样飒踏肆意的一生，又有着怎样惨痛殇心的过往呢，“为何每每上元节之时，她内心都会泛起模糊却真切的涟漪？就仿佛是凝望着初夏时分的日光，初发的树叶嫩绿如碧玉，那身穿锦衣长衫的人站在树下，于满树清香中昂首，任清风滑过俊逸脸颊……每逢此时，孟婆都如梦惊醒般地收回思绪，她望着莲灯顺着河水慢悠悠地飘远，孟婆醒了醒神，却在河水的倒影中看见有人站在了自己身后……”，那是一个“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的少年人，沉默不语，静静看着满河的莲花灯飘远不见，低到水面的柳枝就仿佛低到尘埃里的你，桥头经年累月的等待，千年里久远岁月的等待，三生三世的等待，格外动人惊心。孟婆与萧岩将军魂魄的形影不离，听着他讲述与柳嫣的初相见，甜蜜但离愁满满，“我想我和你，就彼此忘记，在那最深的梦里”，一切皆如昨日梦幻，已然阴阳两隔，惟愿她能平安喜乐。而孟婆却好像忆起了什么，“一个身着红色铠甲，手中飞旋红缨枪的女子背影渐渐出现在她脑海里。”看那落英缤纷仿佛还是昨日的风景，回眸已然莲叶何田田，苍翠欲滴的夏日已然灼灼，这个孟婆的故事令读者体验一段跨越时空的爱恋，奔赴一场爱与死亡的永恒之境。“没什么能把我们分开，即使是死亡也不能。”“从醉里，忆平生。可怜心事太峥嵘。更堪此夜西楼梦，摘得星辰满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