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指生命的臻美教育》精彩片段(二)
八
关系
我们的老祖宗从来就没有否认过教育的重要性,只是我们走偏了,过分地依赖学校的教育与社会的教育,殊不知,家庭教育才是首位的。我这里所说的家庭教育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父母及整个家族予以人的文化熏陶和人格伦理教育,二是师傅带几个徒弟的启蒙式教育或作坊式教育。过去学生到家族私塾里上学,私塾前面加个“私”字,也是一种教育模式。它不是现在这种公共享有的受教育的模式,公共享有的受教育的模式虽然普及了知识,但是老师与学生的距离很远,对学生容易丧失人格伦理的熏陶。
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师生刚一见面,老师就会对学生有太多的要求,而学生对老师的要求却是很少的,也是很被动的。从这点来说,师生关系从一开始就很不平等。
语、数、英主科可以靠作业推动师生关系,艺术学科呢?靠作品!可作业很难变成作品,而作品很容易沦为作业。
作业有时是师生间最深的羁绊。
我问学生在他们眼中什么是爱情,有人却问我为何要问这种问题。我不理解这种问题有什么问题。爱情是美好的,爱情是人类历史上很重要的感情,孩童是爱情的结晶,我只是问问孩童眼中的爱情是什么,仅此而已。如果我们把不是问题的问题当作了问题,那么就形成了新的教育问题。
有句话说得好:沟通得很好,并非取决于我们对事情述说得很好,而是取决于彼此被了解得有多好。从某种角度而言,教育就是沟通,就是彼此了解。
教育发生在学生与学生之间最真实、最可靠。
“真、善、美”在古文字中的意象可以化为“真人、善人、美人”。我觉得一切美好的词汇都离不开人,尤其是教育。真有伪,善有恶,美有丑,相互参照,也相互排斥。我想教育也应该面对这些对应关系。
一所学校一定要时不时地提供师生一起玩的机会。
九
评价
博士通古今、晓技艺,是学而优则仕的体现,同时也是官学中知识阶层反而受限落魄的缘由。倒是书院的发展成全了私学的意义,有教无类,有纯学术交流的味道,也就更具精神文化的指向了。
考试之所以可怕,是因为背后有一个成王败寇的功利性理念,学生在考试中很容易只有一种思维模式。有一个关于高年级考试作文的例子,作文题有两个选择题目:一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让你难忘;一是想象在发生雾霾或灾情、险情后,你该如何组织营救。我觉得成功的教育,一定要让学生,或者说让很多学生选有挑战性的题目,就是第二个题目。可事实上,几乎所有同学都求稳,都依赖老师讲过的第一个题目,这就是考试的可怕之处,没有让学生充分认识到考试的意义,老师也很难有清醒的认识。就在考试之中,学生的选择与冒险的能力被剥夺了,而我以为一个人的选择与冒险的能力是人的核心素养。
鲁迅说:“时间就是性命。”我觉得我们的教育还没有合理地利用时间、珍惜时间,对待活泼的性命还过于呆板。
我们总是想着评价孩童、总结工作,殊不知,大多评价与总结是主观的,是不可能全面的,是暂时的。卢梭说:“大自然希望儿童在成人以前就要像儿童的样子。要尊重儿童,不要急于对他做出或好或坏的评判。”我们的教育要像大自然一般。
好多人不愿意让自己老去,不愿意接受自己真实的样子,就好比教育,不愿意有自己的传统,而是一味地求新。俄国思想家别林斯基说:“任何事物只有本身和谐、自身相称时,才显得美好优雅。凡事各有其序。勉强的、过早成熟的儿童是精神上的畸形儿。”教育不要培养精神上的畸形儿。
很多优秀的老师都拒绝成为校级领导、教委领导,他们的理由是让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可从情理上说,校级领导和教委领导应该有更多的资源去做教育、去谋划教育。优秀的老师应该成为领导,从而使教育更好地发展。
十
教学
小学就是小学,不需要用多少高深的理论进行捆绑,我们太喜欢对自己想做的事强加意义或进行道德审定了。我突然发现,倒是没有什么利益争夺与竞争较劲的教育领域,更缺少职场规则,更容易滋生一种自以为是的权威。
我经常会思考关于课堂教学设计的问题,我觉得我们忽略了禅宗教育,禅宗里的机锋、偶然、随性、神秘、棒喝都是当下教育所欠缺的。有老师说:佛祖的“拈花一笑”就是设计呀,好的设计一定是水到渠成的,是人的心思凝结而成的。佛祖拈花为什么会使弟子一笑,为什么不是谈花、指花或率众做坛敬花,为什么不是皱眉而是微笑,为什么不着一语却能让人参悟千年?我觉得佛祖如此,是因为他心中的理念一定是教育不着痕,一定是所有的行为都出自真心,一定是营造一个开放的氛围,在教育的顶层设计里放逐权力,放逐人为设计,追求单纯,追求趣味。我也经常用“拈花一笑”来表示课堂即时生成的、隐性的东西。
很多老师期待开放式课堂,希望可以多来人听课,多来人给自己捧场。可反过来想,学生是否喜欢开放式课堂,是否在某种封闭式课堂才能见到真实的学生,学习才会真实发生呢?
因为课堂占据学生的时间与精力最久,所以,课堂要教对人的生命与生活有永久意义的东西,比方说烹饪,比方说理财,比方说法律。有一次郑渊洁去少管所讲座,问一个年龄看上去很小的孩子:“你是怎么进来的?”“过生日,爸妈不给我钱,我就偷了别人500元,就被抓进来了。”“那老师、父母没有告诉过你吗?”(据说按中国刑法当时的规定,年满16岁偷窃满500元的就要蹲监狱。)“那郑老师,你有没有告诉过你的孩子呢?”郑渊洁一听孩子这话心里着急了,马上冲出少管所,到新华书店买了本《中国刑法》,回家就让儿子看,并跟他说:“不做这419件事情,你就不会进监狱。”后面他还为儿子写了皮皮鲁与419宗罪的系列童话书籍。我觉得在当下的教育中,我们还是应该系统地给孩童讲解这些终生有用的东西。
十一
问答
主持人:在互联网时代的背景下,聂老师是怎样理解共享的?
聂:我不否定教育里的科学因素,但需要明确的是互联网是科技,教育是人文,互联网是无法解决教育的核心问题的,也就是说,科技是无法解决人的问题的。时间往前提百年、千年,没有互联网时,我们的教育是一流的。当下有了互联网,教育还是不让人满意。科技与人文总是在碰撞,有时科技越发达,人文越薄弱。教育从来就是共享的,我们老师很容易犯好为人师的毛病,甚至把自己当作知识的特权阶层,互联网的盛行倒是给教育提了个醒,教育本身的意义就是分享美好、共享经验的,其本质就是交流。在互联网时代的背景下,我们的交流很方便。
主持人:聂老师,你当时为什么会选择当小学老师,而没选择做一位自由自在的艺术家呢?
聂:我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首先还是要感谢主持人对我的关心,其实我们清华附小的男教师很多,约占教师总人数的47%。越来越多的男性走向了基础教育的岗位,以往确实也盛行过小学里的女教师太多会使后一代“阴盛阳衰”的说法。当下我们讲国际化,这个问题放到世界范围而言并不能成为一个问题,基础教育本来就应该受到重视,受到尊重。今天,我来领新人教师的奖,我觉得这个奖项很好,我在面对孩童、面对教育的时候,永远是个新人。做一个自由自在的艺术家固然很好,但当我与孩童一起成长,一起学习,见证他们生命的变化时,孩童不也是我一个又一个的艺术作品吗?或许生活还有很多的可能吧。
主持人:老师应该怎样来面对信息多变、资源共享的时代?
聂:我是教艺术的,大家应该知道西班牙的大艺术家毕加索,他一生的创作风格多变奇绝,被外人说成是创新。今天我们大会的主题也有创新,可是毕加索一辈子不说自己是创新,他用了另外一个词,叫发现,他说自己发现了什么。在任何时代,一个有发现意识、有探索精神的老师还是很重要的。再就是,我想说,老师得有一种面对孤独的能力,科技越来越发达,但是人的幸福感并不一定随之递增,有时科技越丰富,人越孤独。在互联网时代,学会正视孤独、享受孤独很重要,因为孤独能扯出专注力来,有专注力才会有学习力。而且,我们面对海量的知识信息,应该学会选择判断,没有专注力,不知道自己的兴趣点,又如何能学会选择判断呢?
主持人:聂老师,能否用词条的方式,一条两条地说出老师应该具备何种素养能力?
聂:我们附小的办学理念是为聪慧与高尚的人生奠基,这是双主体的,既指向学生,也指向老师。我们很难想象一个不聪慧且不高尚的老师能教出聪慧而高尚的学生。作为一所百年名校,我们附小率先提出了培养人的大核心素养,也是双主体的,我觉得指向老师也是蛮合适的。第一条是身心健康,健康在这个时代太重要了;第二条是善于学习,终身学习、终身教育已经是个共识了,在互联网时代更应该善于学习;第三条是天下情怀,做教育不就是一种情怀吗?第四条是审美雅趣,教育就是投资未来,未来一定对美有更多的诉求,一个人有没有美的感觉,有没有一颗细腻的心,很重要;最后一条是学会改变,我们每个处在巨变时代下的人都要适应改变,学会改变。
十二
美感
“审美”这个词要审慎使用,因为西方的审美对应美学,而我们这边则对应评审、审核。我们一提审美就容易功利,甚至势利,把美当作了某种权力。审美与我们的教育关联后,也就成了有用与无用的分界、美与丑的分隔。西方审美的源头是哲学的忧思、美学的观照,反复诉求何为美。且在西方,审美与麻药两词来源于同一古希腊词根,我想审美教育及美育就是要让人在美中沉迷。我想麻药的源头一定是帮助人的,审美的源头一定是人本能的需求。审美与麻药一样弥补了人的虚无,切换着人的现实与精神,愿人在美中沉沦,不能自拔,麻痹一生而不复醒。
中国艺术的美在于留白。教育要懂艺术,好的艺术是留白的艺术,是发挥想象力的艺术,美是需要想象力的。
教育要无限相信时间,时间能酝酿出教育的美。
我经常在想教育与艺术的关系,都说教育是遗憾的艺术,遗憾来源于教育直接与生命连接,难以完美,其艺术也表明教育需要交流及弹性。我觉得每个学科的老师都应该有点艺术的思维、美术的感应。语文有母语语感境界之美,数学有几何图形之美,体育有身体姿态之美,音乐有节奏旋律之美等。美无处不在,美术教学无处不在。语文课可以用图文并茂的方式来布置作业小报,数学课可以用美术绘本的方式来表现其逻辑应用,美术可以很容易实现全学科的教育,渗透在学校教育工作的方方面面。
安全教育不能少了心理安全及心灵安全的教育,教育更多的是寻求精神领域的释放与解脱,寻求最大利益的精神安全感,它包含有信任、有互助、有理解等美好的教育指向。
十三
发散
所有的教育都是对人的教育,哪有什么家庭教育、学校教育,人的主体意识、个性意识才是教育唯一的命题。
著名导演卡梅隆在拍完《终结者》《泰坦尼克号》后,获得了巨大的声誉,片约不断,投资不断,他却销声匿迹了。时隔十三年,他重新出现,让《阿凡达》惊艳世人。依此,成功是暂时的、取巧的,而伟大是沉寂的、肃穆的、可持续的。那我们的教育呢?
演说不管言语怎么有煽动性,内容的思想性还是占大头的。在《我是演说家》里,我听得最有兴趣的一次是,香港演员刘玉翠,饰演过《天龙八部》里的阿紫,她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她和她的男人二十载的爱情生活,没有结过婚,没有结婚证,他们各自遵守自己的心灵约定,由于没有婚姻约束才得以释放爱情的本义,互相尊重,相敬如宾,是没有婚姻的最佳婚姻。爱情如此,教育更应该如此,如此这般去平衡管理与教学、现实与梦想。
有一届《我是演说家》的总冠军梁植,我见过他一脸正气地演戏剧里的邓稼先,我也见过他一脸稚气地主持少年节目。一天,翻看马东、蔡康永、高晓松主持的网络节目《奇葩说》,看见梁植询问三个主持人:“我清华本科学法律,清华硕士学金融,清华博士学新闻传播。三位老师,你们看,我将来要选择什么样的工作,才能很好地将我所学的融合在一起?”没等梁植说完,高晓松就把话抢了过去:“我回校,校领导经常提到你,你很优秀,地道的学霸,可是你都读到博士了,还问我们要选什么样的工作,你不觉得很可笑吗?”随即,高晓松朝着马东说了起来:“我回清华做讲座,说了一通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到最后,底下学生还是问我:'我该选什么样的工作?’这真是我们教育的大失败!”其实,清华能出梁植,也能出高晓松,教育本身就有可观的地方,只是我们不要忘了,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是也有人出生在罗马。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长久的将就和凑合,这里有教育的大问题。
创立“风之舞形舞团”的云门舞者吴义芳,教年纪大的人上呼吸课程,上课时总有不少人请假,可吴老师从来不责怪学员,因为她知道学员请假,是因为呼吸课程帮助到了他们,他们一请假就是去爬山或到国外旅游。在呼吸与请假、圆融与逃离之间或许有教育这一回事。好的教育不就是让人出走课堂,独立自在吗?
圣雄甘地有一次坐火车,不小心把自己脚上的一只皮鞋弄掉了,皮鞋滑落到铁轨上,他马上把自己的另一只鞋脱下来,尽快朝铁轨边扔了下去,身旁的人疑惑不解。甘地回应道:“我这只鞋也没用了,我尽快扔出去,好让穷人在不远处能捡到一双鞋。”不知有没有穷人捡到这双鞋,我捡到了故事里的教育情怀,教育其实就是一种成全、一种体谅。
教育需要一种美感。何为美感?美感就是追求无目的的目的性,所有的东西都藏在过程中,需要感悟。
“亲其师才会信其道”—我一直在考虑这个“亲”该是怎么个亲法。“陪伴才有感情”没有错,可“距离产生美”也没有错。思考本身就是有关生命的一种美的体验。
马云说:“大部分人是看见了才会相信,但有一部分人是相信了才会看见。”我想教育就是要教人相信吧—对美好的相信,对成长的相信,对未来的相信。不必信仰,只需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