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境（五）
周末，我忽然想起歌手跟我的约定，立刻兴奋却又转瞬即逝，——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可能会失望……
果然，越接近那里就越感觉不对，体育场好像已经在多年前搬至东郊，前两年好像还去那儿看过足球联赛，现在的旧址已经改建为商场。莫非他说得是那里的酒吧？我还怀揣着一线希望。
终于还是个失望。我站在商城负一层的一个昏暗角落，盯着满是灰尘的墙上有拆下霓虹灯后的印记，影影绰绰的四个字——影子酒吧。
我迈过一堆杂物，从虚掩着的门缝里挤了进来，黑洞洞的，顺着手电的光看，满是蛛网。两只老鼠一前一后的从我脚边飞快窜了出去，很抱歉我搅了它们的好事。
大堂靠里的位置的确有一个舞台，靠近上台口的位置摆着两张海报。我举着手电凑近了看，满是灰。从旁边桌上拿来一张台布擦掉海报上的土，是他的乐队当年演出的照片，另一张是他自己的，——就是这里吧……
我把给他买的烧鸡端端正正地摆在舞台中央的高脚凳上，打开一瓶酒，撒了半瓶在地上，跟前儿点上了四颗烟。我站在那儿半晌，看香烟燃尽……
骑上车回家，摇摇摆摆跟丢了魂似的。骑过两个并排的小坎，差点被搁倒，我才想起来这之前是条铁道，后来废弃，拆走了铁轨垫成了柏油路，但因为路基高且实不好处理，索性就直接在上面铺洒了沥青，就多了这么两个坎儿。老妈带她孙子骑车过这里时总会提前说一句：“抬屁股！！”
我一惊，刹那想起那位歌手早就死了，——就是在这条铁道上卧轨的。
那时他从北京回来不久，听说是得了抑郁证。当时他已经结婚，孩子还不满一岁。
也是在一个炙热的夏天中午，一切又被晒成了黑白。我放学经过铁道，看到有半截火车停在路当中，着急的人们从车尾后边绕过去，但更多的人是站在那里没动，一起向一个西边看着。窸窸窣窣说是有人卧轨了……
那时我对世界充满好奇，凡事都要钻到前面看个清楚。于是东挤西蹭钻到了前面。
烈日当空，连绿皮火车都变成了深灰色。随风，一阵一阵的腥扑面而来，很新鲜。靠近我这一侧，垫枕木的石子带以往是灰白的，今天上面有了一条宽宽的深红延伸到远处，看不到头。像蘸了浓浓朱砂墨的一笔飞白，劲直而有力，看不到尽头。在那黑白世界里，这一笔浓重的红格外鲜艳，甚至有些已经飞溅到了旁边的野草枝头。
远处几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人走了过来，担架夹在腋下，一个人拎着一只麻袋，麻袋下面已经洇黑了，还嘀嗒着。一个人就能拎起来，当时琢磨这里面能装得下一个人么？于是往后看还有没有，——没有了。
没有哭声，因为已不具备辨识条件，无法知道死者是谁。直到下午我到了学校才听说就是那位歌手。
太阳很毒，而我却在这灼热感受着无边的寒意……
下午最后一节课终于还是没上，我又跑到铁道那儿。火车已经开走，铁路恢复运转。除了那末红色已经发黑，其他依旧。
此时的火烧云像一块殆尽的炭，通体乌黑，只有一条边是红的。远处的草丛里有什么映射着夕阳的光打在我脸上。我扒开草堆，是一张CD。看封面，是这位歌手自己录制的那张，——看来他是想带着这张CD一起走，只是CD不想走。CD盒已经裂了，幸好CD没事儿。于是我小心的把它放进包里。
夕阳下前面还有两个人影，向西而去。看背影是歌手的母亲跟老婆，两人都背一竹筐，各拿一长长的竹夹，老婆还抱着孩子。两人边走边不时把地上或树枝上的什么夹进框里，沉默而认真。
随着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也愈长愈暗。两个光影在远处也一动一动，越变越短，仿佛瑰丽血色映衬下静静熄灭的烛光……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月光洒在我曾经站着的地方，又想起了他的那首歌：
当城市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照射到床头上的那杯水，它剔透的光芒让我闭着的眼睛在它轻柔地撩拨下缓慢睁开。枕巾湿的，我哭过……
昨晚梦到了一个特别的人：梦里我和他离婚，并执意带走了两个孩子。秘书来接我时，他就站在沿途。我跟孩子说做个游戏，装作不认识爸爸，谁装得像会有奖励。走过他身边时我还一直在抱怨。
女儿跟他亲，故意把帽子掉在他脚边，我也只好让女儿跑回去拿，知道她想抱抱爸爸，但警告她去抱抱“叔叔”。看着他木然呆讷的样子，我的无名之火便腾然而起，但在离开的路上这种愤懑就逐渐化成了一种嗔怪与在意，泪也如溃堤般淌下来……
他是我的初中同学，似乎他对我也有好感，只是从未表白。仅有的几次我俩在教学楼顶一起吃午餐时，他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荒地说那里有他的城堡，他是那里的国王。他每次说得都生动至极，但却没有一次说要带我去。我故意逗他说都是编的吧？要不怎么不说带我去。
他憋得一脸通红，说不上话来。最后冒出一句：“传说第一个进入城堡的女士会成为那里的女主人……”
“去你的吧！上课去了~~”
事后回想，这或许是他唯一一次可以称得上是表白的举动了。
我真对他的城堡感兴趣，后来便背着他独自去了那片荒地，——竟然找到了！！
如其所说，真是一栋精致的建筑。我站在二楼的阳台，推开那扇窗，看向满眼葱绿的窗外，——如他所说的美。那一刻，觉得我就是这座城堡的女主人，这也是我的城堡……
我想有一天能够将这座城堡复活。于是说服了我中介公司的客户们投资，开始了这个复活计划——原址开发一片新楼盘，而将这座城堡置身其中。只是资金链暂时出了些问题，需要想办法挨过去。
鬼知道昨晚为什么会梦到跟他离婚……
如今我还是一个人，隐约幻想着这座城堡复活之时，我的国王会再次出现，虽然我知道他在初二爬一座烟囱时坠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