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儿》:说的就是“鸟”事
前几天慕名去看了《老炮儿》,我跟朋友说这电影并不很好。他义愤填膺地说,这样的电影还不好,还有什么电影叫好?我发现语言真的是一种误会,我说“不是很好”,但还是把它归入“好”的一类,他理解成我认为这电影不好。要是我直接说它好,恐怕就不会闹这误会了。在我的语言体系里,电影分为“好”、“很好”,还有“不好”三级;他的体系则只有“好”和“不好”两级。语言本来是沟通的工具,却变成了隔阂,所以佛认为不可说,话一说出来就着了“相”,佛祖只“拈花不语”,不是没有道理的。
说《老炮儿》不是很好,是它本应该更好。很好的电影是看了无话可说,被震住了;次一级的则是众说纷纭,每个人都觉得有话说。《老炮儿》属于后一种。有的地方略欠粗糙,前面墙上看到挂着柄剑,后面这柄剑却没有拔出来。最明显的是六爷那只鸟,与官二代们约架时,他特地问了弄死他鸟的是谁,他届时来不来,让他一定到,后来却没有看到那个主的下场。虽然六爷自个儿“出师未捷身先挂”,不能亲自手刃对方什么的,但做点铺垫,让他的手下把对方废了也行,居然没有。
说到六爷的鸟,我觉得很有意思。其实这就是一部关于“鸟”的电影:六爷咽不下受小辈骑在头上那口鸟气,还当自己是“老骥伏枥”,殊不知早已时移势易,今非昔比。电影的很多桥段都有象征意味,比如六爷坐在跑车上追“三环十二少”,吐得天昏地暗,我理解他已经被这个像跑车一样飞快的时代抛离,还硬撑着一口鸟气。
电影里那只“八哥”是六爷的命根子,打个不好听的比方,就像狗脖子上的铃铛,是他作为爷的徽记。虽然提笼架鸟是资产阶级的作派,最鼎鼎大名的养鸟人就是老舍《茶馆》里的常四爷,不知道无产阶级出身的六爷怎么沾染上了这种习气,但对于当“爷”的来说,的确是有“鸟”才是爷,没“鸟”就成了娘们(知道导演为什么要让六爷带上浓重的大男子主义色彩了吧),养鸟就是养“爷”的脾气、“爷”的派头,一群后起的小流氓居然把“八哥”给弄死了,把“爷”的脾气点着了,自然要炸出来。六爷被小辈打了脸,还生生咽着,但为弄死了的“八哥”,这是欺负上头了,非得鱼死网破、你死我活了。
电影里还有一只鸟,是只大驼鸟。养“八哥”与养驼鸟其实意思都是一样的,养“八哥”是养爷脾气,养了只大鸟,自然是在养爷的“浩然之气”,只可惜是只驼鸟,不是猎隼什么的,没有翅膀,终究飞不起来。养驼鸟费钱,六爷养不起,导演让六爷总去逗那只驼鸟,这样一来就等于是他养的。这只大鸟在“冯小刚”奔往与“”等官二代PK的道路上时,居然跑了出来,六爷骑着廿八吋自行车,穿着为终极决战特意找出的呢子大衣,斜背着日本战刀,一路狂追,欢叫不已。据说这三样都是当年老一代江湖爷们的标配,日本军刀更是“大杀器”。六爷在性命相搏之际,跟着驼鸟一路飞奔,神采奕奕,不是鸟在飞奔,而是“老江湖”的精神努力要飞翔。
而在这之前,六爷对他的时代已经落幕一直浑然不觉。小偷在他咋呼下乖乖地捡起钱包,城管尊他为这地头上的主,他自己仍沉浸在众星拱月的威风中,以为还能号令江湖,殊不知这世界早已是小飞们的江湖了,“雏凤清于老凤声”,多大的“鸟”都成为过去式了。
其实这“主题”编剧和导演赤裸裸地说了的。电影开头,六爷与老情人话匣子做爱半途而废哑火,这一桥段就是这部电影的“核”,就像诗歌的“眼”一样。我看到许多索隐文章说“老炮儿”是什么苍孙级的“顽主”,是仍穷讲究的“老江湖”什么的,说的都对,但其本义“老炮儿”就是老了的“炮”,一门快废了、不中用的炮,甭管他当初是榴弹炮、迫击炮还是无后座力炮。六爷与话匣子玩耍的地方,名字特有意思,叫“震颤酒吧”,六爷自以为还能震颤,殊不知已震颤不起来了,六爷的“鸟”没了当年的英雄本色,只剩下无可奈何的叹息。
我油然想到的是,电影真的应该分级,否则很多东西没办法表现,比如这部关于一只“老鸟”的电影,要是没有了开头冯小刚为艺术而牺牲的那闪瞎眼的白屁股,不知道电影的主题怎么个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