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刀万剐 蚂蟥难杀

一些动物用老家的土话叫起来很“搞笑”,比如蚂蟥,我们叫做“猫蟥”。“猫”要用白话念,要是说普通话会满头雾水,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东东。在我老家,蚂蟥是与屁眼连在一起的。宗祠前面有口池塘,虽然浑浊不堪,现在想起来不知道有多少细菌病虫,但天热的时候小孩喜欢光屁股下去玩水,大人看到了吓唬小心蚂蟥入屁眼。但这种吓唬基本无效,跟美国佬对金三说狠话一样,除非家里人拎着烧火棍“面目狰狞”出现在池塘边。

大人把蚂蟥入屁眼说得毛骨悚然:蚂蟥会一直钻钻钻,钻到肚子里,每天生命不息,吸血不止,还会在里头生很多小蚂蟥,小蚂蟥会从鼻孔里钻出来。在他们的知识谱系里,人的内脏大概跟一根烟囱差不多。但我记得那口池塘里很少有蚂蟥,蚂蟥在水田里才经常见到。

我印象中蚂蟥最多的是垭塘冈坡底的水田。祖母像愚公一样挖山不止,在垭塘冈掘了一块坡地,轮流种花生豆角、红薯木薯,七八月收花生的时候,祖母在山腰收花生,我像一只猴子溜到坡底的水田捉泥鳅黄鳝,但鱼没抓到几条,却见识了蚂蟥的厉害。蚂蟥像特务一样“潜伏”,水搅浑后它们才纷纷出动。蚂蟥的嗅觉比狗鼻子还灵,虽然没有利牙尖爪,但借着一前一后两个吸盘,能准确地找到你的脚杆并牢牢地吸住。它们十分“阴险”,你即使被叮了也无知无觉,既不疼也不痒,直到洗脚准备上田,才发现腿上红扑扑有血渗出来,蚂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溜之大吉。

所有自已跑掉的蚂蟥都是因为已经喝饱喝足,经常有人下田,粗心大意回到家里才发现腿上趴着一条贪婪的大蚂蟥。这时候你千万不能硬扯,就算把脑袋拽断了,它也不会松口,蚂蟥的身体十分柔软,像橡皮筋一样拉得很长,像是要跟你拔河,我甚至觉得可以用来做弹弓。最简单的办法是将口水涂在蚂蟥的吸盘周边,用手拍打几下,它就会像一只球掉下来,另外用盐水或者水烟筒里的油膏也能让它乖乖松口。要止血倒也不难,将蕨车草的嫩草尖嚼烂了敷在伤口,很快就能止住。好在满山遍野都是蕨车草,随时都能救急。

蚂蟥之所以喜欢吸血,其实是有来历的。南方没有狼,所以没有“狼外婆”的故事,但有跟“狼外婆”一样的“山龙婆”,传说中这种吃人怪物被捉住后打不死,饿不死,最后只好关在铁笼里烧死,“山龙婆”在熊熊大火中“视死如归”唱道:

火烟飞上天,

变蚊子;

火烟飞上岭,

变绞芒;

火烟飞落塘,

变蚂蟥,

生生死死吃人王。

吸了血的蚂蟥要比原先大上好几倍,原本像一根牙签,会变成一根“筷子”,据说它们饱餐后可以几个月不吃不喝。因为吸血,蚂蟥成为“剥削阶级”的化身。我们在作文里“千篇一律”地揭露地主、资本家“像蚂蟥一样吸干劳动人民的血,他们罪该万死,'XXX一类骗子’企图复辟资本主义,我们贫下中农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

蚂蟥当然不知道自己与地主资本家挂了钩,它们一如既往地表现出吸血的本性。对于这样的吸血鬼,人们恨之入骨,恨不得把它碎尸万段。但想杀死蚂蟥并不容易。传说猫有九命,蚂蟥的命比猫还硬,而它最不怕的就是刀子。一个众所周知的说法是:把蚂蟥砍成两段,它会变成两条,砍成三段,变成三条,总之砍成几段,它就会变成几条,你要将它碎尸万段,它就像孙悟空吹毫毛一样,变出无数的蚂蟥。据说俄罗斯有科学家做过实验,将蚂蟥横向切成18段,竟然“满血复活”成18个新生命。

但人总是有本事对付它的,蚂蟥不怕刀,不怕火,但怕翻肚皮。如果被蚂蟥叮了,把它弄下来后,我们就像翻鸡肠一样,用一根蕨车草梗贯穿它的身体,将它的肚子翻到外面,然后把它像一根蜡烛一样,插在太阳底下暴晒。但即使蚂蟥如此命硬,现在也很少能见到野生的了,大量使用的化肥农药差不多已经将它斩草除根。

《搜神记》有一则故事:战国时楚惠王有一次吃凉酸菜,发现有一条蚂蟥。他纠结要不要公开责备厨师,一责备就得惩罚,否则自己就没了威信;但依法处罚,厨师就得砍头,于心不忍,没多想把蚂蟥吞下了肚,却弄出了病,吃不下东西。太医听说后恭贺他:“老天爷没有亲疏,只会帮助有德行的人。您有这样的仁德,蚂蟥不会给您造成伤害的。”承太医吉言,当天晚上楚惠王上厕所时就把蚂蟥排了出来,患了多年心腹积块的病也霍然而愈。

按照一些人的说法,恶法也是“法”,理应依法将那个厨师处死,楚惠王的恻隐之心,显然属于“妇人之仁”,但古往今来,老百姓都认为这样的皇帝才是好皇帝。这故事跟后代的唐太宗李世民生吞蝗虫异曲同工。南北朝著名的医生陶弘景试图从科学上作出解释:认为蚂蟥“能去绪积,虽有阴佑,亦是物理兼然。”

楚惠王吞蚂蟥歪打正着,既治好了痞病,又赢得了美名。两千多年前“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皇帝,能如此怜惜一个烧火做饭者的小命,让人惊讶。历史固然要从大处读,但这样的小事却能让人窥见人性的复杂和真实,不管他是贵为天子的皇帝,还是鹑衣百结的乞丐。

(摘自我正在炮制的《我的动物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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