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第41章）

第41章 为妻煮茶  哄女嬉戏

当漫山遍野的枫叶日渐转红时，距离泰山封禅的日子便不远了。

725年11月，李隆基一行从东都洛阳出发，前往泰山。只见一百二十列卤薄和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等十二架副车前引后随、左右护卫着李隆基的銮驾庄严前行。銮驾之后，跟随着文武百官、四夷酋长、戎狄夷蛮羌胡等朝献之国、诸方朝集使等数千人。仪仗队伍前的马队，以一千匹马为一个方阵，按毛色不同交错排列。一时间，中原大地上，万马奔腾，蔚为壮观。

看着这浩浩荡荡的车队，李隆基不禁志得意满。十三年前，他刚即位时，全国只有24万匹骏马，如今已增至43万匹，几乎翻了一番！国力之强盛，经济之繁荣，由此可见一斑。

从洛阳到泰山，沿途要经过十几个州，李隆基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片安居乐业、繁荣昌盛之景象，心情更是大悦。

路过济州时，李隆基接见了裴耀卿。裴耀卿趁机上书一封，大意是圣上泰山封禅，乃为天下苍生祈福，是天下黎民之幸，不可过多增加百姓负担。其中有这样一句话：“人或重扰，则不足以告成。”

李隆基点头叹道：“裴卿爱民之心让朕感动，待回到长安，朕会将此信放在案头。”

裴耀卿伏地叩首道：“陛下心怀天下，仁厚爱民，为人臣子者，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次济州设置三梁十驿的法子，出自司仓参军王摩诘，微臣不敢贪功，特向陛下禀告。”

“哦，王维？”李隆基微微一怔，继而点头微笑道，“裴卿素来宽厚待人，从善如流，尤其善用属下所长，果然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甚好。”

张说听裴耀卿特地提及王维，也满心想替王维美言几句，不料李隆基似乎压根儿不想提及王维，便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12月16日，李隆基自泰山南麓登上岱顶，以五色土圆封《玉牒文》，举行了隆重的封禅仪式。

和历代帝王不同的是，李隆基首次将他向上天祈祷的《玉牒文》宣告于天下。他在《玉牒文》中许下三个心愿，一是谢成于天，二是子孙百禄，三是苍生受福。

封禅结束后，李隆基下诏大赦天下，封泰山神为“天齐王”，还亲自用行书撰写了洋洋千言的《纪泰山铭》，摩刻岱顶大观峰。

这一刻，李隆基一定是踌躇满志的，为他的江山，为他的功业，也为他的李唐天下！

完成接驾重任后，王维心里有一种久违了的轻松。

庭中两株腊梅凌雪盛开，散发着腊梅的清香。屋内炭盆烧得正旺，铜熏炉里隐隐飘来苏合香，让人暖意融融、神清气爽。

王维下衙后回到家中，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是满满的惬意。这一年来，因为忙于接驾，他似乎错过了生活中的很多美好。比如，很久没有陪璎珞在庭院欣赏这些花花草草了。

正胡思乱想间，璎珞从内室走了出来。

“摩诘，好看吗？”只见璎珞手中捧着一个白色堆花双龙柄瓷瓶，瓶中插了一枝两尺多长的梅枝，数十朵腊梅点缀其间，暗香浮动，煞是好看。

璎珞将瓷瓶递到王维面前，一脸得意地看着他，脸上似乎写着三个字——快夸我！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温暖如春，更重要的是，还有如此活色生香的小娇妻！

王维心中激荡，忙从璎珞手中接过瓷瓶，在屋内环视一周，才将瓷瓶放在了六曲墨书屏风前的案几上，笑问璎珞道：“用这六曲墨书屏风配白瓷腊梅，娘子觉得可好？”

璎珞细细端详了几眼，点头赞道：“夫君眼光向来就好，再无比这里更妥当的了。”

“璎珞，这一年来，我对不住你和莲儿。”看四下无人，王维握住璎珞的手，在掌心轻轻摩挲。

“哦？那怎样才算对得住？”璎珞嫣然一笑，或许因为方才修剪腊梅，璎珞鬓角的两绺头发散了下来，在耳边一晃一晃。

王维笑着伸出手去，将两绺头发顺到她的耳后，看着她晶亮的眸子：“这个么？但听娘子差遣。”

“对了，兴宗来信说，九娘刚生了一个小郎君，阿爷阿娘高兴极了。等天气暖和些，咱们带莲儿回定州和蒲州，看看阿爷、阿娘和阿家，给兴宗和九娘道喜，可好？”

“好啊！时间过得真快，想不到兴宗也当阿爷了！说来也是，莲儿已经快三岁了，是该带她去看看长辈们了。我年后便着手安排，定不辜负娘子所托。”王维故意向璎珞抱了抱拳，大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之意。

璎珞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伸手摸了摸他明显消瘦了一圈的脸颊，原本明媚的眸子暗了下来，柔声道：“你忙了这一年，如今总该好好歇歇了。”

王维按住璎珞的手，点头笑道：“璎珞，我有好些日子没有煮茶给你喝了。”

是啊，这一年来，为了接驾，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真是好久没有喝到他亲手煮的好茶了。想起他煮茶时云淡风轻的样子，璎珞不禁悠然神往道：“被你这样一说，我当真有点想喝茶了。”

眼前的璎珞，明眸皓齿，波光潋滟，王维情不自禁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你喜欢剑南蒙山石花，我今日便煮这个可好？”

“好。”璎珞伏在他温暖的怀里，心里偷着乐。她知道，对他来说，煮茶给她喝，或许是让他觉得“对得住”她的最好方式。

随着长柄羊脂玉锅轴的来回研磨，小小的剑南蒙山石花茶饼很快便在鎏金茶碾子里变成了茶末。将茶末倒入小屉柜般的银茶罗，层层晒过，又细又匀的茶粉就纷纷扬扬地洒在了光可鉴人的银盘上。

这一套磨茶的功夫，璎珞不知看过多少遍。但每看一次，依然会被他身上那份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气度深深吸引。

明明只是平平常常的煮茶，但到了他手里，却潇洒得如同一首诗。那茶汤沸腾、长勺击水的声响，优雅得仿佛一曲琵琶，让人陶然忘忧。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王维温润清朗的声音：“好了。”

璎珞这才回过神来，将视线从王维身上移到银风炉上的茶釜中，只见茶釜内的汤花已育得细密丰盈，忍不住脱口赞道：“这汤花真是好看，倒叫人舍不得喝了呢！”

王维移开茶釜，分了两盏，将其中一盏移到璎珞面前，故意纳闷道：“孔夫子云：'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我怎么觉得，咱家璎珞好养得紧，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说好。”

璎珞并不理他，正想伸手去拿杯盏时，他忽然按住她的手，笑道：“仔细烫了手。”

听王维提到“烫手”二字，璎珞心里一阵发窘，不由想起了婚后第一次喝茶的情景。

那一次，他将刚分好茶的茶盏放到她面前，她一时忘情，竟忘了茶盏是烫手的，伸手便去拿，结果自然是被好生烫着了！王维心疼得不行，又是帮她吹气，又是用冷葛巾帮她敷手，忙了好一会儿才放心……

“遵命。”璎珞抬眸一笑，正想拿起茶盏啜饮一口时，忽然记起了什么，抿嘴笑道，“你等等，我去去就来。”

看着她兴冲冲起身离去的背影，王维笑着摇了摇头，不知他的娘子又要给他带来什么惊喜？

正思忖间，璎珞已捧了一个食盒过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偏了你的好茶，自然也要请你尝尝我做的点心哦。”璎珞笑微微地打开食盒，取出四个晶莹透亮的荷叶青瓷碟，和一旁的腊梅白瓷瓶相映成趣。

“哈哈，看到娘子如此养眼的点心，忽然觉得饿了。”王维伸手拈起其中一个金黄色的果子，细嚼慢咽道，“这是桂花做的馅？”

“嗯，今年秋天，院子里秋桂盛开时，我让小蝶采了一瓷盆，用糖搅拌后封在罐子里。用来做点心的馅，又香又甜。”璎珞下巴微扬，嘴角是藏不住的小小得意。

“寒冬腊月，吃桂花果倒是正当时。”王维吃完一个，意犹未尽道。

“吃完了甜的，再尝尝这个如何？”璎珞拿起另一个方方正正的淡黄色糕点，送到王维唇边。

“唔，这个有些清苦，莫非是菊花糕？”王维喝了口茶，待口中没有残留的甜味后，方细细品了一口。

“正是，菊花微苦，可以润喉清肺。摩诘，你说我这样取菊花入馅，若是被陶潜先生知道了，会不会有焚琴煮鹤之嫌？”

王维笑着替璎珞满上一盏茶：“若是被陶潜先生知道了，他一定会说：'如此雅致的点心，给我也来一碟。’”

璎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指了指另外几个果碟：“要不要再尝尝其他几样？”

王维摸着肚子道：“为夫已经吃不下了。”

“才吃了两口而已，莫非不好吃么？”

“哈哈，娘子岂不闻秀色可餐？看着娘子，即便什么都不吃便已饱腹了，更何况还吃了娘子这么多美食。”

“你尽会耍嘴皮子，小心莲儿有样学样。”璎珞掩嘴轻笑，朝内室方向努了努嘴。

王维正想伸手去摸璎珞，突然传来莲儿清脆的童音：“阿爷，我也要吃糕糕！”

璎珞偏过头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一物降一物，莲儿就交给你咯！”

这晚，一家人用过晚膳，屋内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

“莲儿，阿爷教你折青蛙，比谁的青蛙跳得远，好不好？”王维将莲儿抱到膝上，拿过一叠剪窗花的纸，哄莲儿道。

“我要折会跳得很远很远的青蛙！”莲儿穿着大红夹袄，小脸蛋儿被炉火熏得红扑扑的，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大青蛙的形状，咯咯笑着。

璎珞摸了摸莲儿的脑袋，笑道：“你和阿爷比试比试，让阿娘瞧瞧，谁的小青蛙蹦得高、蹦得远？”

王维拿过一张红纸，不多时，便折好了一只精神抖擞的青蛙。他把青蛙放到案几上，手中微微用力，按住青蛙尾部，刚一放开，青蛙便一蹦三尺高，“倏”的一声跳到了案几那头。莲儿不由看得呆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拍着小手道：“青蛙会跳咯！青蛙会跳咯！”

王维哈哈一笑，摸了摸莲儿的小脸蛋，再拿过一张红纸教莲儿。莲儿胖嘟嘟的小手折了半天，最后折出的与其说是青蛙，倒不如说更像老虎，大腹便便地趴在那里，怎么都动弹不了。

莲儿一脸委屈地嘟囔道：“我的青蛙为啥不肯跳？”

看着莲儿一脸沮丧的模样，璎珞早已笑得直嚷肚子疼，王维忍笑逗莲儿道：“因为青蛙听阿爷的话呀！莲儿想让青蛙听话吗？那就要乖乖吃饭、乖乖睡觉，青蛙就听你的话咯！”

烛光照在父女俩相似的长睫毛上，染上了一层光晕。睫毛下的眸子，都是那样黑白分明、澄澈透亮。璎珞静静地看着他俩，心中一片柔软……

或许是日间睡得太久，也或许是青蛙太好玩了，莲儿越玩越兴奋，丝毫没有睡意。王维看了一眼困意连连的璎珞，哄莲儿道：“莲儿，青蛙已经跳了一晚上，快累得跳不动了，咱们让它好好睡一觉，明天再陪咱们玩，好不好？”

“青蛙也要睡觉么？”莲儿看着手中的青蛙，很是依依不舍。

“当然咯。要不，莲儿带青蛙一起睡觉？”

“太好了！”

福嫂忙识趣地哄走了莲儿，王维和璎珞相视一笑，携了她的手，向内室走去：“咱们也早些安歇吧。”

“你哄孩子果然有一套。”璎珞揉了揉有些发沉的眼眸，慵懒地躲在温暖的被窝里。

王维脱去夹袍，挨着璎珞躺下，低头看着璎珞笑道：“只是哄孩子有一套么？”

璎珞转念一动，心知又说错话了，刚想分说几句，却觉得腰间一紧，已被他紧紧拥入怀里，在她耳畔低唤：“璎珞……”

他的声音微哑，心跳响亮急促，身体的变化更是半分都藏不住。璎珞不禁睡意全无，伏在他的胸口暗笑：“还以为他这一年快要修炼成仙了，原来到底还是……”

王维温暖的手指解开了璎珞的小衣，带着烫人的温度，渐渐加入了力道，哑声道：“璎珞，咱们已经好久没有……”

一语未了，门帘却被“呼”的一声掀起，原来是莲儿撒腿跑了进来。

两人忙迅速分开，莲儿先是呆了一下，随后便扑到璎珞怀中，嚷嚷道：“阿娘不抱阿爷，阿娘抱我！”

福嫂在屋外不无尴尬地喊道：“莲儿快些出来，小青蛙在被窝里等你呢。”莲儿却不为所动，紧紧搂住璎珞不放。眼下对她来说，阿娘的怀抱显然比青蛙更有吸引力。

璎珞哭笑不得，摸了摸莲儿的脑袋：“莲儿不陪青蛙好好睡觉，怎么跑来寻阿娘了呀？”

莲儿紧紧搂住璎珞的脖子，早已将青蛙抛到九霄云外，抬头看着璎珞，似懂非懂地问：“阿娘，我还能钻回你的肚肚里么？”

“莲儿已经长大了，阿娘肚肚里已经装不下你了。”

“那，会不会有另外的娃娃，会装在阿娘肚肚里？”莲儿睁大眼睛，一脸认真。

璎珞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转头看着王维，眼神里分明写着“我搞不定你宝贝女儿了，还是你来搞定吧”。

王维哈哈一笑，伸手将璎珞和莲儿都揽在了怀里，捏了捏莲儿写满问号的小脸蛋：“如果阿娘肚子里再装一个小娃娃，你希望是女娃娃？还是男娃娃？”

莲儿顿时来了兴致，但马上又皱起了眉头，认真地想了半天，才响亮地说：“我不要弟弟，也不要妹妹，我要——阿兄！”

这回倒是轮到王维吃了一惊，想不到莲儿小脑袋里竟还有这样的主意，只好耸了耸肩，一脸无奈道：“这个么，容阿爷想想。”

璎珞早已把脸埋在莲儿身上，笑得说不出话来。刚才还被夸哄女儿有一套的他，这会竟被女儿噎得答不上话来了。

莲儿见阿爷答不上来，便转头捧住了璎珞的脸，撒娇道：“阿娘，阿娘，你给莲儿一个阿兄嘛，好不好嘛？”

璎珞抬头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一脸无辜地看着莲儿：“这个么，阿娘真是没有法子，不知你阿爷有没有想出法子了？”说着，转身看了一眼王维，掩嘴笑道。

王维故意叹了口气，眉头紧锁，一脸为难道：“莲儿，这事的确有些难，我和你阿娘好好商量商量，明日告诉你，好不好？”

趁莲儿不注意，王维在璎珞腰上轻轻拧了一把，璎珞不妨，愈加笑出声来。

莲儿看了看阿爷，又看了看阿娘，不明白为何阿爷一脸为难，阿娘却一直在笑？唉，大人的世界，小孩真心不懂，只好歪着脑袋想了半晌，无可奈何道：“好吧。”

一直候在屋外的福嫂，只好掀帘走了进来：“莲儿乖，青蛙一直在等你呢，咱们快到被窝里去数青蛙！”莲儿这才不情不愿地被福嫂抱走了。

屋内终于恢复了安静，王维看了一眼璎珞，手上微一用力，便又将她带入怀中。

璎珞耳根腾的烧了起来，心里不由一声低叹，不知今夜他要和她如何好好“商量”莲儿要的那个阿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