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寿小小说：酒师

小小说：酒   师

王永寿

一把花生一杯酒，当年岁月走一走……这是单九每天早晨开饮前用京腔哼出的曲儿，没头没尾就那么两三句，哼毕，呷一口酒，再右手伸到桌上捡一粒花生米，轻松自然地丢进嘴里，算是今天饮酒开始了。这是他每天饮前的习性，非哼不可，显出逍遥自在，安逸的幸福生活所在。

说起单九，大家并不陌生，外号酒鬼，见了酒，比见了金子眼睛更放亮，他喝酒之技，天下无双，能用吸管一头插进鼻孔，另一头伸进酒杯，只见他鼻子就那么轻轻一收缩，一杯酒就见底了，咱滴一点酒鼻孔里试试，不呛死才怪。

单九划拳，那神哩！只赢不输，你出啥子，他瞄一下你的眼神，就能猜中你出啥子，像你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一村子里的人，没有一个赢过他。

见过单九喝酒的人，都说那才真叫喝酒，他跟我们喝茶一样，可从早上一直喝到晚上，脸不变色，话不啰嗦，不知酒到他肚里咋不发烫？我们几口下肚，心儿便冒热了，像要燃烧起来，难道他身子里有特异功能？可有一个医生，把他身体检查了个遍，并且抽了血化脸，跟我们也没啥两样，可他肚子咋那么能装？灌不醉。真没见过他烂醉如泥过，但他有时会装醉，再舞动起来让你乐，他能跳会唱，别看他一副老骨头，身子动起来跟舞蹈演员一样轻盈灵动，优美自然，让你看呆了，傻傻地一直鼓着掌。

单九还有一个绝活——口技。学鸟叫，那简直是一个音儿，学狗吠，只要他几声一出，周围的狗就接二连三狂吠不休。二胡也拉得不赖，一曲《二泉映月》与《良宵》，能让你听得如痴如醉，跟着他的调子摇头晃脑，手也随之摆动起来，进入他动作的角色里。

单九在我们那儿方圆十几里，没有人不晓，算个人物。

单九原来是个剃头匠，提个小箱子上门挨家去剃头。可现在他的老手艺，不合时宜了，老老小小都进城理发，人家城里都是毛丫头剪发，摸着比你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摸着舒服多了，既养眼，又能叨几句荤话寻开心，碰上开放型的女子，还可以捏一把她的大腿，夸上几句你真美，就是我要找的梦中情人……

单九今年67岁了，虽然剃头歇业，但他不愁吃，6年前田被征了，买了社保，早领退休金了。

他虽过了六旬，但岁月并没有让他的容貌走形，看上去像五十出关的光景，气质很儒雅，笑容和装束都标配。一直单身，讨不上老婆，原因只有一个——太贪杯。听说相好倒有几个，一个村东的刘寡妇，一个邻村的兰花嫂，不缺爱。

单九能讨女人欢心，粗细话皆能，而且女人求他剪个上海装或刘海，从不收费。人情压在人家头上，往后调戏人家自然不会撕破脸皮。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想讨人家的酒喝，酒是他的命根子。有酒，他就来劲，有酒，他就能侃，天南地北的事没有他不晓的。让他酒瘾过足了，能唱能舞，身姿灵动似燕子，身子柔软得让人不敢相信。他喝得差不多后，必唱《二姑娘相思》，还有《十八摸》，边唱边来动作，把围观者逗得捧腹大笑。人家说他比本山大叔更有艺术天赋，那演技，就是绝，一个老男人身轻如燕，歌声音质甜美，一忽女高音，一忽男中音，让人不鼓掌，觉得过意不去。

单九常与我们叨起的那几句，说酒是精神之液，灵魂之饮，只要活着，哪一天便要有酒……说得酸溜溜的，我们听不明白。

村里人有喜事，想增加气氛，那得把他请去，大家轮番敬他，让他喝得九成的样子，便能献艺了。最特色是醉舞与唱《十八摸》(民间歌曲)，让村子里的人算是开了眼界，有人说他是奇才，有人说他野不收(不正经)，老不死的东西，但更多的人是真佩服他。

单九在他那辈人里，属书读得最多的了，初中毕了业。他年轻时，乡政府的干部找过他去做乡文书，他不干，大队文艺队也找过他，他说唱那样板戏没兴趣，除非让他唱《杜十娘》与《十八摸》，他就进，天哪！那年代唱那个，找麻烦呀，人家就没强求他。后来，村小要他去教书，他说不做臭老九，竟去学剃头，他说一切从头做起，将来饿不死。

单九对酒颇有研究，啥酒呷一口，闭目嘴巴噏动几下，便能道出是谷酒、高梁酒、包谷酒、红薯酒……你用酒精兑的，他入口必凶你几句，喝不起咱不喝，何苦害自家的身子。

最近，县酒厂常请他去品酒，他品后，提出了哪儿哪儿不足，就如何提升酒的品质，发表了他独特的见解和酿造工序改进的合理化建议，让酒厂的负责人对他刮目相看，佩服得五体投地，人家全采纳，称他为酒师，并聘请他担任酒厂的顾问，那是有薪水的哩！

酒鬼摇身一变成酒师，村里人议论就多了，有的说，真不可思议，咋成酒师了？又有的说，人家就是有那个本事，啥酒入口，就能道出啥粮酿造的，说出酒精的成份，酒体的特性，甚至藏了多少年，都能说得一丝不差，称他酒师，这个名份不虚。

单九对酒的独特见解，让人们稀嘘不已，他从十七岁开始沾酒，已有半个世纪的历史了，哪知他能品出经道来？比他酒龄长的大有人在，可像他这样对酒有深层次研究的，乡下可能找不出第二个。就是真正的酿造师，不一定有他这样的专业水准，他到底怎么练就了这身本领，那可真没人知道。我们白酒入口，除了知道辣，再品不出其他啥味来，那些酒的专业理论，就是让我们背个半天，也道不出他那么精辟的见解。

单九因为品酒而出名，因为品酒而得福。城里有个47岁的离婚女人，托人为媒，要嫁给酒师单九，听说那女人还是县卫计委的干部，单九刚好比她大20岁。男人要有绝活，什么都有翻本的机会，包括事业与爱情。

酒师结婚后不久，就滴酒不沾了，并且砸了酒坛子，谁在他面前提酒，就会跟谁急，彻底与酒决裂了，众人大惑？有人说，可能女人管住了他，不让喝，也有人说，得了酒师的称谓，知足了。又有的说，口禄就到这儿止了……

酒师68岁得子，因老来得子格外兴奋，在儿子满月又举杯，一杯酒下肚，脸色骤变，像饮了鸩止渴，脸由红继而转紫黑色，嘴唇翕动着，发不出声音，双手抱着酒瓶慢慢倒下，像电视里的慢镜头一样，慢慢闭上了双眼。

作者简介: 王永寿，68年5月24日生。已在纸质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400多篇。通联:江西上饶市广丰区社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