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吧,一无所有的人!
这是一部极为赤诚的回忆录……他的文字中有种无所畏惧的勇敢,愿意坦然追溯过去;这与身为唱作人的渴望是一致的——他想要对周遭的人们发声。
——《星期日泰晤士报》
白天我们汗流浃背
在街头为了疯狂的美国梦
夜晚我们开车穿过壮丽的高楼大厦
从自我毁灭的机器中
逃出牢笼来到9号公路
——《生为奔跑》(Born To Run)
布鲁斯.斯普林斯汀(Bruce Springsteen),人称“老板”(The Boss),美国音乐界活化石一般的存在,见证了美国摇滚乐从萌芽至鼎盛到衰退的全过程:曾获格莱美奖,拿下奥斯卡奖和金球奖最佳原创歌曲,一度在福布斯百位名人排行榜中位列第六。
“我的创作聚焦身份认同的问题——我是谁,我们是谁,家是什么,家在哪里,什么是男人,什么是成人,你的自由有哪些,你的责任是什么。我对一个问题很感兴趣:当未来像朦胧的地平线模糊不清而充满变数,作为当下历史的渺小参与者,身为美国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他是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唯一会听的摇滚乐人。村上曾经这样评价他的歌声:“震撼性。感到脊背一阵发凉。”斯普林斯汀出身蓝领,音乐多为劳工阶层发声,歌唱劳苦大众的生活、心情、梦境与绝望,这些故事的共振极大程度上影响了村上的创作。虽然在国内,相比同时代的鲍勃.迪伦,斯普林斯汀的影响力和知名度似乎都相去甚远,但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们,或多或少都听过他的歌。
《生为奔跑》是斯普林斯汀耗费七年光阴撰写的一部自传体作品。该书记录了斯普林斯汀在新泽西州的出生、成长,以及成为摇滚音乐人的全历程,包括和E街乐队成员,与猫王、披头士乐队、滚石乐队、老鹰乐队等的种种传奇故事。《生为奔跑》在美国甫一出版,其品质就受到各方评论的赞誉,称其书写自传带有他创作歌词同样的智慧;该自传的书名即取之于斯普林斯汀同名专辑《Born to Run》。
“我们意大利人始终勇往直前,直到我们再也走不动了;我们始终坚强如山,直到我们的骨头架子都松散了;我们努力打拼直到精疲力竭;我们挣扎、叫喊、大笑直到失去力气,直到死亡。……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蕴藏着力量、敬畏和亡命徒似的欢欣,很自然的影响了我的创作。”
——《意大利人》
1949年,斯普林斯汀出生于美国新泽西州费里霍尔德一个相对贫困的工薪之家。父亲来自性情神经质的爱尔兰家族,供职于福特汽车公司,母亲是坚强、欢欣的意大利裔,在当地律所任秘书。他是祖父母的长孙,父母的长子,两个妹妹的长兄。虽然他并不讨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的父亲欢心,但身为长孙,幼年的斯普林斯汀生活在祖父母的羽翼下,养成了崇尚自由、无拘无束的个性。成年后,尽管家中经济条件拮据,但母亲还是给了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尽其所能支持他的音乐梦想,并赞助了他人生中第一把电吉他。这正是斯普林斯汀音乐梦的开始。
年少的斯普林斯汀体会到父母之间的关系并非那么融洽,但他们始终不离不弃,母亲坚强地撑起一个家,这种性情传递给了他,日后不懈打拼追求理想。但童年的家庭不和在某种程度上导致了他第一次婚姻的失败;自传中他坦言自己在婚姻中显出的可怕黑暗面:“跟父亲一样,我是个惯用冷暴力的家伙,我的风格是否定和恫吓,而非直接对抗……所有这一切深入我的骨髓,摧毁了很多东西。”1991年,42岁的他与年少就相识的帕蒂重逢,经过出轨、离婚、再婚,后来生育了儿子埃文和成为女骑手的女儿杰西卡。
再说回斯普林斯汀的父母。为了生存,他们带着小女儿潘姆离开了新泽西,离开了斯普林斯汀和17岁就怀孕生子的大女儿弗吉尼亚。之后,斯普林斯汀继续其音乐梦想,70年代创作的《河》(The River)便是在向以大妹妹弗吉尼亚为代表的坚强的爱尔兰劳动妇女致敬。这对夫妻经历了漫长的艰难时期,经济衰退、失业、孩子众多,生活一度十分拮据。而在本书出版时,他们们已经有了可爱的孙子孙女。当然,关于弗吉尼亚与她的牛仔老公,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
对于美国社会来说,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动荡与割裂或许远超当下。工人运动风起云涌,十年之间全国罢工次数达43000多次。从艺术领域的先锋人士到普通民众,无不悲哀地察觉到那个所谓“人人都能通过努力奋斗实现个人自由”的美国梦正在渐行渐远。
然而到了上世纪70年代,左翼进步运动的浪潮遭受遏制。1970年,俄亥俄州发生肯特州立大学学生参加反战游行被枪击的暴力事件。以此为标志,曾经一度斗志昂扬的美国社会陷入了保守主义,崇尚自由的精神、敢于表达的勇气,甚至盛极一时的民谣摇滚都似乎被沉入深海,难觅踪迹。1971年,在摇滚圈混迹数年的斯普林斯汀成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乐队,并在1973年将它发展为日后名声显赫的“E街乐队”。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你不得不做出妥协,但不至于出卖灵魂,而且你会走得更远,直到有一天终于出人头地,一切由你做主。”
彼时斯普林斯汀正是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年纪,对于政治环境的变化最为敏感和激昂。当自由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发出真实的声音越来越困难的时候,他用音乐记载着小镇蓝领青年的点滴生活,他的黑人、白人参半的乐队表达出他对种族问题的立场。但在当时,这样的声音很难被美国主流社会接受。外加初出茅庐的他对于如何获取市场认可毫无经验可言,乐队前两张专辑均反响平平。
1975年,经历了“水门事件”(watergate event)的美国政府元气大伤,只得宣告结束长达十年的越战,但国内底层工人的处境并未因此好转。同年,斯普林斯汀创作第三张专辑《生为奔跑》(Born To Run),主打歌一炮而红。
《生为奔跑》每一句歌词都唱在了美国工人阶级的心坎里,因此有人将他这种音乐风格称作“蓝领摇滚”,斯普林斯汀本人也被称为“工人皇帝”,成了举世公认的摇滚明星。这个年仅25岁的年轻面庞同时出现在了《时代》和《新闻周刊》杂志上。摇滚评论家约翰·兰杜对他做了长篇评论:“我看到摇滚乐的未来,它的名字叫布鲁斯·斯普林斯汀!”
在自传中,斯普林斯汀坦陈自己一炮走红后,作为一个穷小子、小镇青年,面对铺天盖地的曝光和宣传也感到很不舒服;但“这条路是我们自己选的!”他所追求的目标从未动摇:要成为明星,要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超越自己的极限,在这条路上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回望从少年伊始的毕生事业时他这样说:
“……我23岁了,靠玩音乐赚钱养活自己!朋友,人家之所以不把这叫'工作’是有原因的,正确的称呼是'玩(音乐)’!我在世界的舞台上洒下的汗水至少可以填满七大洋之中的一个;40多年来,我把自己和乐队逼到了极限和悬崖边上。我们至今还在坚持,但这依然是“玩”。每天晚上都是一种充满活力和喜悦的、汗流浃背的、肌肉酸疼的、声嘶力竭的、净化心灵的、精疲力竭的、让灵魂丰盈的、酣畅淋漓的乐趣和特权。你可以歌唱你的痛苦、世界的痛苦、你最悲惨的经历、但汇集起来的人群会带走你的忧伤。某种东西会让阳光照射进来,使你继续呼吸,使你精神升华,你无法解释,只能用心体会。” ——《巡演路上》
1993年,电影《费城故事》在美国上映。这部根据真人真事改编,以反对艾滋病歧视为题材的电影,成为美国影史上为同性恋发声的里程碑式作品。主题曲《费城之街》(Streets of Philadelphia)在各种奥斯卡金曲盘点中从未缺席——作者正是斯普林斯汀。在淡淡的抑郁氛围中,“老板”缓缓呢喃出男主角内心的徬徨与低落:“天使是不会来照看我们的,这里只剩下我和你了,朋友。”
歌曲精准地表达出比艾滋病本身更令人绝望的社会压力。在全世界陷入纷乱、激进、割裂的当下,重写聆听这首老歌,更有一种直视灵魂的内省力。斯普林斯汀说:“我想以这首歌,能使家庭以及社会中的每个人,消除彼此的成见走到一起。艺术应该有这样的作用。”
2019年,已届古稀高龄的斯普林斯汀推出了个人传记纪录片《西部明星》。这是一部特殊的音乐电影作品,老爷子从头弹唱到尾,让人们“听”完了他一生的故事。一如自传《生为奔跑》,这本书里,我们不仅能看到斯普林斯汀从幼年至成年的成长蜕变史,他在不同时期发表的各专辑,他在摇滚事业上取得的每一次成功,更不乏作为一个充满社会责任感,有担当的公众人士对于时风的敏锐感知、对自我的思考、对弱势群体的关注和对国家制度的反思。同时,他始终未曾忘却自己身上烙印的工人阶级属性。正如其所说:
“这个城市把你的骨头从背上撕裂开来
它是死亡的陷阱,是自我毁灭的指控
我们应当趁我们年轻逃离这里
因为像我们这样一无所有的人
宝贝,我们生来就是要奔跑”
——《生为奔跑》
注:本文原作者为“薛宝钗的冷香丸”,内容有修订增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