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已千古,何人再执灯
阳明心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大结晶。
儒学在历史长河中浮沉两千年,与释、道相杀相成,结成心学。向来百炼今绕指,一寸丹心白日明。
01 儒家失败感初体验
春秋无王道。
孔子孜孜不倦地讲儒学,不辞劳苦地推销儒学,可市场叫好不叫座。晚年修订儒家经典,删《诗》、《书》,定《礼》、《乐》,作《易》传、削《春秋》,“笔则笔,削则削”搞了一遍,敲定了后世儒家的“六经”。
孔子一死,孔门就开始拉跨。
《困学纪闻》里有个八卦。孔子之后,孔门弟子公推有子当孔门扛把子。可这位有子只是嘴炮专家(论语·檀弓: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一讨论起学术,“不能对诸子之问”,“乃叱避而退”,被轰下台了。自此,用司马迁的话说:“自孔子卒後,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而不见。”(《史记·孔子世家》)
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弟子们做出了与释迦牟尼的弟子类似的选择,开始辑录孔子的言行。所幸的是,他们只搞出一本《论语》,而不是像释迦牟尼的弟子搞出一系列教材。
春秋战国之际,讲“仁”还有听众。
到了战国,孟子就只能说“义”了。孟子屡败屡战,游历列国二十年,不被认可,晚年归乡汇编《孟子》。
有了孔孟的挫折,荀子接受现实,吸收法家思想萌芽,主张“礼法并施”,培养了商鞅、李斯这样的法家大咖。
法家主导秦国思想市场,成为秦国治国行政的思想依据。但秦法酷烈,吕不韦觉得有调整政策的必要,组织写作班子编纂了《吕氏春秋》。
秦统一,淳于越反“郡县”、要求恢复“分封”,让李斯认识到战国以来的私学活动会造成思想混乱。于是,“焚书坑儒”,烧毁列国国史,禁止私藏书籍,禁止私学、强推“以吏为师”的行政管理教育。儒学转为地下学术。
02 儒家的艰难恢复
汉统一后,秦的文化政策被抛弃。自汉惠帝起,开始重视儒家经典,四处访求老儒,用当时文字隶书记录老儒背诵的经典本文和解释,整理成书,如《尚书》、《春秋公羊传》等。但这次整理,留下一个bug,基本每本书都不是准确无误。但好歹又有了教科书,这些汇编经典就被称为今文经,传授今文经的学说,叫今文经学。
孔门也在行动。汉初的孺生各有师承,齐地学者和鲁地学者传习的《论语》不同,都说自己的正本。嘴仗打得不分胜负,《齐论语》和《鲁论语》并行。
海昏侯墓出土的《论语·知道》竹简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只是定儒学为官学,以儒生为官吏选拔范围,并没有统一教材,只是认可了今文经派以微言大义说的那套经。
03 今文古文之争发端
两边的嘴仗还没消停,打东边来了古论语。
七国之乱,胶东王、菑川王和济南王伏法被诛,汉景帝封儿子刘余为鲁共王。刘余爱享受,要扩建宫室苑囿,把王宫旁的孔子故宅给强拆了。结果,搞出一个大新闻。孔子九代孙孔鲋藏在墙壁中的古文字书写的《论语》、《尚书》等现世。这版《论语》,即后世所谓《古文论语》。
明弘治修建的“鲁壁藏书”纪念物
孔子第十一代孙孔安国将这些书献给了朝廷。刘歆作为官方代表整理“鲁壁藏书”时,发现藏书和今文经有很多不同,进而开始以文字和历史解经的新方法,以一己之力挑起今文经和古文经的争论。这场争论一直绵延到清代。
三个版本,事情更乱了。直到汉元帝指派张禹给太子刘骜当老师,才解决教科书问题。教太子需要教材,张禹发挥能动性,综合三个版本改定成一本解说《论语》的教辅《张侯论》。汉成帝继位,张禹拜相。作者是大V,书就好卖了。“欲为《论》,念张文”,《张侯论》成为权威版本。
但是,今文经古文经的争执不休。西汉是今文经派的天下,东汉古文经学派渐占上风。今、古之争一直绵延到清代。
04 思想市场来了新人
今文经派古文经派相争近百年时,汉明帝突然“闻西方有异神”,派人远赴天竺求法。几番周折,公元67年“白马驮经”而来。汉明帝高兴,建中国第一座寺院白马寺专供“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自此,儒学有了外来的冤家,余生与之纠缠不清。
佛学来了,东汉儒生们应该很有压力。
东汉末,郑玄以古文经学为主,兼采今文经学,遍注诸经,以毕生之功整理古代文化遗产,使经学进入了一个“小统一时代”。
在郑玄专心注经的岁月里,张角借助汉末“土地兼并”激起的民粹主义,借用黄老思想建立民间教团,掀起黄巾起义,开启了军阀混战不休的魏晋南北朝。
05 儒学再次被碾压
治世饱食终日要娱乐,乱世朝不保夕需抚慰。
曹魏时还有人接着注经,东晋南北朝人们就忙着去清谈了。先是流行《易》、《老》、《庄》,后来佛教也流行了。佛经是新译的,道经也是新撰的。豪门大族的年轻后生没忌讳,争着做大v,思想新,做派飒。像王弼,以黄老注《易》。
佛教比道教积极,组织性强,尤其兴盛,甚至提出三教归佛。梁武帝三度舍身施佛,不是傻,是戏好。既然左右不了,那就加入吧。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危险热搜中。
06 摇摆的隋唐
乱久思治,历史转入隋唐。
隋唐虽然科举考士,但考制宽松,应试可以“投牒自进”,自主报名;“一切以程文为去留”,考核过关就可以了。考试内容也不限于儒学。想当官,除了科举还有别的途径,比如写诗。考试也没统一教材。
儒学提出过要“三教归儒”,但隋朝太多,没来得及实现。
唐初,老李家虽然推崇道教,但仍是三教并行,真正挑战儒家的还是佛教。道教思想在太平世道就显得太消极。到了武则天时就选择崇佛了。
南梁时,“只是要寻一个不受人惑的人”的达摩,开创禅宗。至唐,禅宗已形成“渐悟”法门,也就是慧能的师兄神秀所说的“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高手之外有高手,慧能出手成六祖。“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的慧能,提出“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由此开创禅宗“顿悟”一脉。
“顿悟”虽强,但是为武则天服务的却是“渐悟”的神秀。也不难理解,都“一悟即能超脱三界”了,还要佛教做什么,则天大圣皇帝要的就是要你们慢慢悟。“顿悟”、“渐悟”、“静坐”,随着禅宗进入了儒家的视野。
安史之乱以后,唐人醒过闷了。韩愈柳宗元开始提倡古文、反对骈文,明里改革文风,暗里复兴儒学。但唐代名人信佛的太多,柳宗元自道:“吾自幼好佛,求其道,积三十年”,“佛之道,大而多容,凡有志于物外而耻制于世者,则思入焉”。但事情的关节就在于“凡有志于物外而耻制于世者,则思入”。柳宗元的认识很深刻,佛教挖儒学的墙脚很容易。
等到唐宪宗迎佛骨,柳宗元的同事韩愈就坐不住了,上《迎佛骨表》,止斥“夫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佛我不两立。韩愈很激动,李纯很愤怒。“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儒学的振兴,还要再等两百年。等赵匡胤出现。
07 理学的诞夕
宋之前,得国靠的都是武力。秦经济实力强、军队战斗力强,才统一六国。西汉是斩蛇起义、实力灭项。东汉、隋是武力消灭割据。唐也是靠武力争雄。五代十国,后周也靠武力完成了大半个统一事业,中途杀出个赵匡胤。
959年,后周法人柴荣病逝,七岁的柴宗训继位。新帝六月登基,次年正月初一就风闻边境告急,还是契丹和北汉联兵南下。正月初二,赵匡胤率大军出征,夜宿陈桥驿,然后就被拥立为帝。正月四日,赵匡胤接受柴宗训禅让,登基。四天搞定,不耽误过元宵。
政治活动向来要拉一个,打一个。杯酒释了兵权。但前朝故事在前,外戚不可靠,太监不能用。勋将退了,但又离不开武将,只能拉住文臣。终宋一朝,对武将严防死守,只有韩侂胄因军功入相,相隔一百多年,朱熹仍“独惕然以侂胄用事为虑”。
赵匡胤的帝位不是打出来的,赵光义的也不是。《宋史》说赵光义“癸丑夕,帝崩于万岁殿,年五十”;说赵光义“太祖崩,帝遂即皇帝位”。赵匡义的赵德昭、赵德芳都是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赵光义咋就“遂即”了呢?
《宋史·列传第三》给了解释:“初,昭宪太后不豫,命太祖传位太宗,因顾谓赵普曰:'尔同记吾言,不可违也。’命普于榻前为约誓书,普于纸尾书云'臣普书’,藏之金匮,命谨密宫人掌之。或谓昭宪及太祖本意,盖欲太宗传之廷美,而廷美复传之德昭。”兄终弟及是老太后的安排。
还是《宋史·列传第三》告诉我们,“德昭不得其死,德芳相继夭绝,廷美始不自安”。赵德昭“四年,从征幽州。军中尝夜惊,不知上所在,有谋立德昭者,上闻不悦。及归,以北征不利,久不行太原之赏。德昭以为言,上大怒曰:'待汝自为之,赏未晚也!’德昭退而自刎”;赵德芳“寝疾薨”。赵廷美能心安才怪。后来,“柴禹锡等告廷美阴谋……迁房陵……”,“廷美卒”。老太后安排的接班人按接班顺位逆序死光光。
皇家事多,舆论要管好。北宋、南宋对读书人宽容是真的。有人推荐就可以当官,给的官职不满意,还可以不去。苏轼的老爹苏洵就这么干过,三番五次找人推荐,又一直觉得不合心意,直到名相韩琦推荐,才去当了秘书省校书郎,进入中央政府的政策写作班子。苏轼犯事“乌台诗案”被贬而不是被斩,也是宽松的人才政策所致。
08 理学生长
苏轼的年代,北宋思想界已经有了变化。
《宋史·列传·道学一》有一段陈词:“孔子没,曾子独得其传,传之子思,以及孟子,孟子没而无传。两汉而下,儒者之论大道,察焉而弗精,语焉而弗详,异端邪说起而乘之,几至大坏”。儒学搞了一千多年,功夫不够,没讲清楚,让佛、道钻了孔子,把社会都搞坏了。
陈词结束,捧出周敦颐。“千有余载,至宋中叶,周敦颐出于舂陵,乃得圣贤不传之学”。这里的圣贤之传,主要是孟子的。《宋史·列传·道学》夸周敦颐有点猛,但他确实禁得起。周敦颐顺应儒、佛、道合流的形势,把《老子》的“无极”、《易传》的“太极”、《中庸》的“诚”和五行阴阳学说等思想为材料,猛火熔炼,锻打出《太极图说》。自此,儒家学说缺少对客观世界的解释的坑就被填上了。不过,“无极而太极”这种话,真的比佛教还难懂。
周敦颐提出一个命题,“一实万分”,“万物”的第一推动者都是无极(或太极)。后来这个命题被张载的《西铭》发扬光大,发展成为理学的重要命题“理一分殊”,张载认为“太虚即气”,“民吾同胞,物吾与也”。万物与人都是“气”,儒学要学圣贤,就要在内心体认万物。这让宋儒惊呼,这不就是孟子的养气工夫嘛。
宋明理学大宗师程颐是周敦颐的学生。程颐积极光大师门,自创了“天理”这个概念,提出了要“穷理”,“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最后达到“穷天理,灭人欲”,不要让私念干扰了自己的价值判断(对,是价值判断,宋史讲得很清楚,儒学是“入德之门”)。这时候,理学的地基已经打好了。盖房子的事,由朱熹来办。
09 理学大厦封顶
朱熹是程颐的四传弟子。程颐特别看重今文经《小戴礼记》的《大学篇》和《中庸篇》,认为两篇和《讲语》、《孟子》一样重要。到了朱熹这,三下五除二,把《大学》和《中庸》独立成书,凑成了“四书”。
朱熹把《大学》吃干榨尽,搞出了三纲领(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和八条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朱熹临终都在注解四书,代表作是《四书章句集注》,为元明清三代贡献了一本官方教科书和科考题库。
朱熹接过前人的学术遗产,进一步提出要学“穷理”方法论:要“格物致知”,“知先行后”,“存天理,灭人欲”。
至此,巍巍的理学大厦落成。
10 心学Vs理学
朱熹搞理学大厦封顶的时候,心学的大厦也在陆九渊手上拔地而起。
陆九渊“少闻靖康间事,慨然有感于复仇之义……访知勇士,与议恢复大略”(《宋史·儒林四》)。小陆有点猛。
陆九渊“尝谓学者曰:'汝耳自聪,目自明,事父自能孝,事兄自能弟,本无欠阙,不必它求,在乎自立而已”。是不是和慧能的“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很相似?
这就是心学的由来。不假外求,“理即心,心即理”。源头也是孟子。“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孟子·告子上》),找回自己的本心。
有人劝陆九渊著书立说,陆九渊很不屑,“'六经’注我,我注'六经’'。可能是怕人觉得自己太狂,补了一句:'学苟知道,'六经’皆我注脚'。谁在著书立说呢?朱熹!
陆九渊又说,“此道与溺于利欲之人言犹易,与溺于意见之人言却难’”。拘于教条的人很难学会我的方法。谁拘于教条呢?理学弟子们!
理学和心学,就这么掐上了。
陆九渊和朱熹通信搞学术讨论(“通信论难”)。通信讨论不过瘾,1175年,两人相约在鹅湖书院做学术辩论。“鹅湖讲道,诚当今盛事。伯恭盖虑朱、陆议论犹有异同,欲会归于一,而定所适从。……论及教人,元晦之意,欲令人泛观博览而后归之约,二陆之意欲先发明人之本心,而后使之博览。”(《陆九渊集·年谱》)。朱熹强调“格物致知”,主张多读书,多观察,认为陆九渊的方法太简易;陆九渊主张“心即理”,先找回本心,再读书观察。朱熹不是说陆九渊的方法简易嘛,陆九渊当众吟诗,“易简工夫终究大,支离事业竟浮沉”,你朱熹的方法太琐碎了。听得朱熹为之变色。双方争论三天,不欢而散。
可能是陆九渊的“支离”点到了朱熹的短处,“及熹守南康,九渊访之,熹与至白鹿洞,九渊为讲君子小人喻义利一章,听者至有泣下。熹以为切中学者隐微深痼之病。”(《宋史·儒林四)朱熹在南康任职时,陆九渊到访。朱熹邀请陆九渊到白鹿洞书院讲课。陆九渊讲孟子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让朱熹觉得所讲切中宋代读书人的“隐微深痼之病”。这个“隐微深痼之病”是什么,《宋史》没说,但朱熹显然知道:太多人读书是奔着做官去的。
朱熹虽然服膺陆九渊的“义利之辨”,但对心学并不以为然。陆九渊去世,仆人把死讯告知朱熹,朱熹说了句“死了告子”。陆九渊讲了大半辈子孟子的“求放心”,朱熹还是认为他是“告子”。
朱熹以陆九渊为告子,有人以朱熹为告子。朱熹的晚年也被弹劾,被斥之为“伪学魁首”。幕后黑手,可能就是朱熹早年“独惕然以侂胄用事为虑”的韩侂胄。清醒的人最荒唐。
11 大明的天是理学的天
元代统治者,文化底子薄,但有个好处,不挑,对各种思想兼收并蓄,三教九流,莫不崇奉,理学成为元朝官方学术。
到了明代就不一样了。同样是文化底子薄,但是朱元璋动手能力强。看《孟子》不顺眼,朱元璋亲自动手删节《孟子》,把《大学》《中庸》《论语》大明版《孟子节文》列为科举考试范围,八股取士。
考纲就是指挥棒,就业压力让大明的读书人魔怔。明中期以前,大明没有出产思想家。
一旦写入教科书,观点就过时了。理学也没逃出这个魔咒。八股取士加速了理学的僵化,也加速了阳明心学时间的到来。
12 阳明心学的勃兴
王阳明青少年时期有点像陆九渊,15岁“出游居庸三关,即“慨然有经略四方之志”(《王阳明全集·年谱》),后来还学过兵法。17岁学书法,看到程颢的书理“吾作字甚敬,非是要好字,只此是学”,领悟到“古人随时随事只在心上学”。27岁觉得背死书不顶事,心学来潮想去做道士。31岁,“渐悟仙、佛之非”。王阳明把儒释道尝了个遍。
37岁王阳明被贬谪到贵州管理龙场驿,蛮荒的生活环境是他需要克服的新苦难。或许正是在这种困难中积极作为的经历,启发了王阳明。1508,王阳明提出了“知行合一”。
阳明心学1.0版甫一亮相,就大受欢迎。大明的贵州学政席书就上门求教,后亲自带领贵阳的儒生向王阳明行师礼。
好广告,不如好疗效。“知行合一”,也如陆九渊一样切中明代儒家“隐微深痼之病”。
王阳明弟子汇编的《传习录》里提到,王阳明“于大学'格物’著说,悉以旧本为正”,和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划清了界限。还有比修订教科书更轰动人心的事吗?
至于什么是“知行合一”,王阳明自己的解释是,“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是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是行了。”(《王阳明全集·传习录上》)知和行是一回事。
平判宁王之后,王阳明再不提“知行合一”,开始说“'良知’与'致良知’”。这是升级版呢?还是简化版?
王阳明的“良知”袭取孟子,“人之所不学而能,其良知也;所不虑而知者,良知也”(《孟子·尽心上》)。“致良知”也不新,也是借自孟子,“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孟子·公孙丑上》)。孟子“扩”的是仁义礼智,王阳明“致”的是“良知”。“良知”不就是“仁义礼智”嘛?
虽然没啥创见,但在大明读书人的心里不啻一枚照明弹。人人有良知,四书五经上的标准答案,不是绝对真理。依从自己的良知判断,才是最简单的办法。
13 王阳明最后的嘱托
1527年,守仁受命平思田之判。出发前一条的晚上,王阳明和弟子钱德洪、王畿坐天泉桥上,钱德洪、王畿以自己的心学见解向王阳明请益。在两人的答复中,他指出“已后与学者言,务要依我四句宗旨: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王阳明全集·年谱三》)
《明儒学案·浙中王门学案二》)对这段师徒对话做了进一步的阐发,“吾教法原有此两种。四无之说为上根人立教,四有之说为中根以下人立教。上根者,即本体便是工夫,顿悟之学也。中根以下者,须用为善去恶工夫,以渐复其本体也”。资质高的人可以“顿悟”,资质低的人要“渐悟”。王阳明又借鉴了禅宗。
虽然东借西拆,王明阳的初心是可嘉的。“人心自有知识以来,已为习俗所染,今不教他在良知上实用为善去恶功夫,只去悬想个本体,一切事为,俱不著用。此病痛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说破。”(《王阳明全集·年谱三》)王阳明所说的,“习俗”是读死书、死读书,“良知”是善恶标准,“为善去恶”是要“止于至善”,“本体”是“理”、是规则。王阳明所追求的,还是落到事上有效果的方法。
这种方法在王阳明身上的效果确实很好。只是,南赣剿匪、平宁王之乱、征思田之判,王阳明用的“十家牌法”是“编户齐民”的升级版,打起仗来是兵不厌诈的兵家“诡道”,平宁王更是手无兵符就调兵,“大礼议”时一言不发,平叛思田时不剿反抚,又自作主张征讨断藤峡。桩桩件件,关键部分都是依从自己的主观判断。
14 阳明心学的黄昏
自贵阳开讲心学,王阳明讲学近二十年,门生弟子遍布朝野。
1529年,王阳明病逝。“守仁既卒,桂萼奏其擅离职守。帝大怒,下廷臣议。萼等言:'守仁事不师古,言不称师。欲立异以为高,则非硃熹格物致知之论;知众论之不予,则为硃熹晚年定论之书。号召门徒,互相倡和。才美者乐其任意,庸鄙者借其虚声。传习转讹,背谬弥甚。但讨捕軬贼,擒获叛籓,功有足录,宜免追夺伯爵以章大信,禁邪说以正人心。”帝乃下诏停世袭,恤典俱不行。”(《明史·列传八十三》)
桂萼在“大礼议”中站明世宗朱厚熜,因而入阁,在大明的政治生态中,属于投机分子。但政治上和王阳明不投契。正是他把王阳明多次哀求回乡治病的文书留中不报,逼得王阳明自行离任归乡。桂萼攻击王阳明的点选的很准,和朱熹唱反调就是和大明既定政策唱反调,“号召门徒,互相倡和”涉嫌拉帮结派。最后明世宗手下留情,没夺王阳明的封爵,只是不准子孙世袭。但对阳明心学没有手软,钦定其为伪学,严令禁止。
王阳明没有关于心学的著述。
王阳明的弟子重复了两千年前的孔门故事。他们整理出近一百一十万字的《王阳明全集》,其中的《传习录》采用的也是《论语》的体例。王门弟子也和孔门弟子一样,没人挑大梁。
再经禁绝,阳明心学成了雪泥鸿爪。
15 结语
曾国藩评价,王阳明矫正旧风气,开出新风气,功不在禹下。
每一个时代都需要开新风气之先的人。
每一段夜路都需要有人执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