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春记

□碧 螺

我有一根来自智利的“听雨杖”,由掏空的风干仙人掌茎制成,密封进了植物种子和小粒的鹅卵石,轻轻一摇,春雨的淅沥声就会响彻耳边。

前几天下了一场春雨,细细绵绵,仿佛能听见玉兰树“咕咚咕咚”喝水的声音。睡前打开一本散文集,里面写到了春笋和马兰头,翻看几页,模糊睡去,仿佛人去山空,唯有耳边流水潺潺。

无论冬天多么寒冷,也总会有下一个春天值得期待。对我来说,最先感受到春天的一定是味蕾。郑板桥不是说了吗:“正好清明连谷雨,一杯香茗坐其间。”只有先饮一杯明前茶,这个春天才算是真正来临。

春风十里不如茶。无论是龙井、碧螺春还是安吉白茶,那娇娇嫩嫩的小茶芽香气如兰,与春水一相逢,便春草如新般缓缓入喉。耳边是轻轻的风声,抿一口茶,就将整个春天吸入了肺腑,直教人沦陷在这嫩叶舒展的水云间。

世间好物,春茶是其一。朋友自己种了茶,取名为“临绿”。顾名思义,就是临城的绿茶。饮一杯“临绿”,亲切而舒展,油润的清香直抵灵魂,仿佛听到淅淅沥沥的春雨落在杯里,又似野杜鹃漫山遍野开在心中,令人怦然心动。

一阵春风就是一场恩赐。当春茶瞬间唤醒了舌尖,眼里心里全都是绿意,味蕾也如脱缰一般,想要四处寻觅最新鲜的春的味道。榆钱、香椿芽、小香葱、头茬的青韭、鲜嫩的荠菜和花椒芽们,纷纷跑到餐桌上来,化身为春日最美的盛宴。

顺时而食,蕴含着对土地、生命和自然的尊重与敬畏。每年的春天,家中的餐桌上总是一片春意盎然。初春时的韭菜,最为鲜嫩,叶片泛着浅淡清新的绿色,细嫩幼小,看着就惹人爱怜。一刀切下去,香味扑鼻,摊几张薄薄的咸食,配着刚刚出锅的榆钱苦累,整个味蕾充盈的都是清甜与鲜美。

谷雨前是吃香椿的最佳时节。买一把鲜嫩的椿芽回家,打上几个鸡蛋,待到大火将锅烧得通红,油热后倒入混合了香椿碎的蛋液,刹那间香椿的味道发挥到极致,悠长的香气溢出了屋子。此时吃香椿,从味觉到嗅觉,每个毛孔都觉得香味怡人,这春日的香,润物无声地沁入了心脾。

有一年清明假期,到内丘去吃挂汁肉,席间,老板娘端上一盘碧绿的小饼,仔细看,是将鲜嫩的菠菜细细切碎,调了蛋液烙制的菠菜饼。薄薄的小饼丝毫不油腻,吃在口里,似乎每一口都能咀嚼到阳光与甘甜。一箸入口,三春不忘,吃下这春日里的第一份翠意,也算是不辜负大自然一年一度无私的馈赠。

春的味道总是难以复制,把鲜活的春天装进餐盘里,把短暂的春天吃进肚子里。小葱拌豆腐、春笋炒腊肉、炸香椿鱼、花椒芽炒蛋……最有幸福感的就是每天餐桌上一派新绿,就好像坐在了山野间,闻到了春泥野草的清新,将春意与春光细细咀嚼。

每到春天,总是特别想念江南破土而出的春笋,喝一道新鲜的笋汤才是对春天最大的敬意。貌似普普通通的一锅汤,只因为加上了春笋,那味道立刻就会变得与众不同。令人微醺的口感,直令舌尖春色无限。

有一年春天去水乡写生,住在周庄一家小宾馆里。正是草长莺飞的四月天,黄昏时总会下一阵牛毛细雨,田埂边一簇一簇的马兰头愈发新鲜可人,这是当地最受欢迎的菜肴。马兰头调上麻油,加入切得细碎的豆干,是每餐必点的菜肴。在周庄停留了一周左右,每天根本不用上愁吃什么,只新鲜的荠菜馄饨和青蚕豆蛋花汤就足以百吃不厌了。

而这时,也正是青团上市的季节。在双桥附近闲逛,忍不住将一只碧绿的团子捧在手中,边走边吃。这青团热气腾腾,油绿如玉,细细的豆沙馅吃起来甜而不腻,就像是将春天含在了口中,一层层清甜皴染,是林风眠的国画,绿意柔柔。

还有一年在新疆,正是苜蓿上市的季节,当地几乎人手一袋鲜嫩的苜蓿芽,说要带回去包馄饨吃。我虽然没有吃到苜蓿馅的馄饨,但品尝到了正宗的苜蓿烤包子,外皮酥脆,鲜嫩的羊肉丁配上碧绿如斯的鲜苜蓿,孜然与胡椒珠联璧合,真正的人间至味。

每年春天一到,总会想起古寨英谈,似乎没有英谈的春天是不完整的。还记得在英谈的老梨树下饮酒喝茶,房东大嫂割了新鲜韭菜包饺子,又洗了蒲公英蒸“苦累”,一轮弯月在梨花影中映照下来,皎洁的梨花簇簇拥拥,任谁也是醉了。

从立春到谷雨,在这万物复苏的春季,阳光和煦,万物生发,归根结底,吃的是这一盘春意,唤醒的是对生活蓬勃不息的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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