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那个爱哭的小男孩
【笔者编】：
在盛夏的早晨，阳光明媚，耳机单曲循环《种太阳》，唇角不自觉扬起来。
想起小孩。
想起他歪着头认真地纠正我：“老师，我没有拍你马屁”，哈哈哈，那架势不正是歌里唱的“我种一颗/ 一颗就够了/ 会结出许多的许多的太阳”么（捂嘴笑）。
“春天在那小朋友眼睛里/ 看见红的花呀/ 看见绿的草/ 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于是有了这篇杂记。
这是【孤岛集】的第十三篇。
全文共2491字，阅读时间约8分钟。
-01-
“老师，我考292.5，妈妈奖我十块钱，他考290，他妈奖他六百块！”五年级小孩瞥他堂哥一眼，头垂下来，皱起眉嘟起嘴，歪着上身往后靠。
我笑起来，问他：“可是，考好成绩本来就是应该的啊，为什么要奖钱？”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这不公平啊！”他烦躁地打断我，眉毛拧成八字，手里搓起一张稿纸。
“呐，你伸出手看看。”
他松开稿纸，伸出双手，摊在胸前看了会，又抬起头歪头看我：“我的手怎么啦？”
“你看的你的五个手指头，一样长吗？”
“不一样啊。”
“这不就对啦？手指头都有长短，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早些天发的朋友圈，经常跟小孩们讨论“公平”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老师，你继续上课继续上课。”
哈哈哈，又是这句，我弯腰笑起来。小孩嚷：“老师，你怎么又笑了？”
“我不笑难道哭吗？”
-02-
小孩是五年级小班五个小孩里年龄最小的一个，也是最贪吃也最爱哭的一个。
上期末，他偷喝了不知谁放在课室里的优酸乳，喝完丢瓶子前瞄了一眼生产日期，这一看简直让他丢了魂。
“啊，谁这么缺德！过期四天了！”他发出被狗狗咬了一般的尖叫。
“啊，XX，你要赶快去医院洗胃啊不然会死的。”他堂哥趁机嚷起来。
小孩登时“哇”地一声哭起来，喊得那叫一个惨烈，瞪起眼抽抽搭搭问我：“老师，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不厚道地和其他小孩们一起笑，哈哈哈哈哈。
“老师小时候啊，有次吃泡泡糖不小心吞到肚子里，大人们都骗我说肚子里会长出一棵小树，小树变成大树，我就要死了，于是我从街头哭到巷尾，见到人就说我肚子里要长小树了，听到的人都笑得前俯后仰。”
小孩听得入神，取下眼镜，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泪，仰起头问我：“然后呢？”
“你看我现在，头上有树叶吗？”我笑眯眯地望着他。
“好好好，老师你继续上课继续上课。”
-03-
讲hardly（几乎不）的用法的时候，我说美剧《Big Bang》（《生活大爆炸》）里的主角Sheldon就特别喜欢说一句：“I hardly think so.”（我不这么认为），说完发散开去跟他们提了下Sheldon的平行时空理论。
小孩们立刻敏感得像发现了抽屉缝漏出的一个线头，拼命想要扯出一件毛衣：“老师，什么是平行时空理论啊？”
“嗯，比如说，现在的XX（小孩名）在这里上课，但是同时，还有很多个XX在平行时空里做其他的事。你想啊，现在，你在写字，但是呢，另一个你在跳舞，在画画，在唱歌……”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小孩突然像皮球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跳到沙发上，把身体重重地摔下去，缩成一团，捂住双耳。
全班原本听得入迷，现在都扭过身看向小孩。
“怎么了嘛。”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XX是个胆小鬼，他都不敢一个人看鬼片的。”哥哥补充。
“不要说了嘛。”小孩缩在沙发上，两腿悬空，抬起来乱蹬。我盯着他，看到那张小脸皱起来，鼻子红了，镜框下的眼睛有泉水涌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吓得不轻，赶忙起身拉他，道歉说老师再也不说了。他撇着嘴盯了我好一会儿，伸出右手小手指：“老师，拉钩。”
我们一起笑，后来这事成了一个说他胆小的梗。小孩每次都会端端正正地坐好，打断我们：“老师，你继续上课继续上课。”
-04-
有次他们堂上发生争吵，我在写板书，扭头正好看到小孩站起来打哥哥。
“喂，你怎么又不乖了？”我板起脸。
“老师！他先打我！”小孩气呼呼指着哥哥吵。
“你为什么打他？”
“我没有！”哥哥扭着头。
“他撒谎！”小孩叫起来。
“我不管，反正我看到你打哥哥了，还这么吵，跟哥哥道歉。”
哥哥朝小孩做起了鬼脸。
“凭什么！他先打我的！老师！你怎么跟我妈妈一样！”小孩气鼓鼓地坐下来，把头埋在臂弯里，取下眼镜，使劲擦眼窝。
几秒过后，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你们大人总是不问过程只看结果，总是冤枉我。”他委屈地低下头，鼻头又红了。
“胡说，哪里冤枉你了？”哥哥插嘴。
我意识到自己犯了屈枉正直的错误，也坐下来，“对不起，喂，老师错了，老师跟你说对不起。”我从课桌上伸过手，轻轻拍他的小手。
他缩回手，闷闷地说出一句：“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他镜片下的眼睛亮亮的，里面有山川与河流沉默不语。
我一下觉得可畏，怔了半晌，问他：“你刚说什么？”
“老师，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盯着我。
“谁告诉你这句话的？”
“我同桌说的。老师，你继续上课继续上课。”小孩端端正正地坐好，催促我。
-05-
测试卷有道作文题是写“My English Teacher（ 我的英语老师）”，小孩一进教室就嚷：“老师，我写的你。”
我看完笑嘻嘻地问他：“说，拍马屁怎么拍到卷子上了？”
他笑起来，拉我的手：“哪里是拍马屁嘛，老师，我没有拍你马屁。”
是啊，没有拍马屁（笑）。想起给他们带自己做的戚风蛋糕和蛋黄饼，小孩说：“老师，你好好啊，你最好了”；我写板书挡到他们抄笔记了，小孩说：“老师，你挡到我了，让开，都怪你颜值太高。”我问他们是更喜欢之前的老师还是我呀，小孩斩钉截铁：“喜欢你！肯定喜欢你啦。”
……
这马屁拍的，贼响贼响的。
两天后，又是一篇作文，题目是“介绍你的好朋友Amy”，小孩一进教室就把卷子砸给我：“老师，我又写了你！以后所有作文都可以套到你哈哈哈哈”
我板起脸：“写Amy都能提到英语老师？小孩，你太扯了吧。”
“哪有啊，你看，我四分之三都在写Amy啊。”他嘻嘻地笑。
我故意黑着脸训他：“下次不准写了，拍老师马屁没用的，我又不会给你满分。”
“我没有啊，我没有嘛。”他看到我一本正经的脸，嘟起嘴快哭了。
“XX又要哭了！”哥哥幸灾乐祸。
我赶忙笑起来哄，“老师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以后不要写我了啊。”
-06-
小孩期末广英试卷考了一百，问我：“老师，我能不能预订礼物？我要吃巧克力！最好是上次的士力架！”
我笑：“没有，这次只有笔。”
“那我不要笔，我要巧克力，没关系，你明天来不及买的话，下周给我嘛。”他走过来摇我的手。
第二天，我给他们带了半桶星球杯。小孩一勺勺挖着一个接一个地吃，边吃边说：“我不想给我妹妹吃，我要全部吃完，我妹看到，又会找我妈，我妈就会全部给我妹。”
“喂，吃那么多小心蛀牙！”
“我没有蛀牙，我一颗蛀牙都没有！老师你看！”他用食指扒开嘴，呲着牙齿给我看。
“那也要有点自制力啊。”
“我有自制力，我有自制力，我玩游戏都只玩到晚上一点多。”他嚼着勺子狡黠地笑起来。
-07-
小孩最近喜欢端端正正地举手打断我上课，很像奥特曼变身前的动作，我问：“喂，奥特曼，你又怎么了？”
他不说话，只举起一张纸挡住自己的脸：
-08-
那天他课上折了一个纸飞镖，送给我，我说，你要不在上面写句话？他奶声奶气地问我，写什么呀？我说就写你最想跟老师说的。他把飞镖摊开。抵在膝盖上，用一只手捂着遮遮掩掩开始写，嘱咐我我下课了才可以看。
啊呀呀，打开一看，歪歪扭扭的五个字：
-09-
与小孩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他爱哭、贪吃、胆小、闹腾，但也真诚、烂漫、懂人情。
很多人都说当老师最没意思了，陈芝麻烂谷子的知识点年复一年翻来覆去的讲。怎么说呢，我觉得小孩的世界却是苟日新日日新鲜活灵动得不得了的，常常唤醒那些当我还是孩子时就沉在我生命深处的东西，它们干净纯粹、天真烂漫得可爱，我长着长着就不知不觉把它们弄丢了。
本科主要教高考英语，研究生开始接触初小教育，以后应该还是倾向于高中一块。早几天跟一个做早教的朋友聊，对方道出一个愿景，很感动也觉得路漫漫其修远兮：
世间最好的遇见，是你的美好，丰盈我的美好；我的美好，也滋润你的美好。
希望自己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也保有孩子的一些东西，用孩子的眼光看事情，用成人的能力做事情。
教育，是一个缓慢而优雅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