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病室》| 黄昱宁工作室解读

关于作者

契诃夫是享誉世界的短篇小说大师,他的小说短小精悍,简练朴素,语言明快生动,极富于音乐节奏感,且寓意深刻。

关于本书

契诃夫一生创作了上千篇中短篇小说,这本小说集,收录了契诃夫最重要的一些作品,可以说是他创作生涯中的文学精华。

核心内容

第一,契诃夫颠覆了哪些文学传统,典型的契诃夫式的小说是什么样的。

第二,契诃夫的创作观念是什么。

第三,契诃夫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宝贵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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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今天为你解读的是一部中短篇小说集《第六病室》,这是俄国作家契诃夫的作品。

契诃夫和法国的莫泊桑、美国的欧·亨利,并称“世界三大短篇小说之王”,他一生创作了上千篇中短篇小说,影响了后世很多作家。自他之后,世界各地的评论家想对某个短篇小说家表达认可时,会不约而同地用“某某地的契诃夫”来称呼后者,比如,爱丽丝·门罗是“加拿大的契诃夫”,雷蒙德·卡佛是“美国的契诃夫”等。后世的短篇小说作家也很乐于被称为契诃夫的“门徒”。

契诃夫能获得这么高的评价,不仅因为他创作了许多优秀作品,更重要的是,他几乎凭借一人之力,更新了短篇小说这个文学体裁的文学地位。在契诃夫生活的时代,也就是19世纪末期,短篇小说并不主流,在俄国,短篇小说常常被看作“不入流的小玩意”。尽管很多著名作家都写短篇小说,但这些作品大多是试笔,或是长篇小说的构思尝试。在契诃夫之前,从来没人能凭借短篇小说跻身经典作家之列,他的出现改变了状况,契诃夫走通了一条从来不曾有人走通过的道路。

今天为你解读的这本小说集,收录了契诃夫最重要的20篇作品,可以说是他创作生涯中的文学精华。我们主要为你解读其中3篇,它们分别代表了契诃夫创作生涯的三个时期:《苦恼》这一篇是契诃夫的早期作品,它能让我们看到,契诃夫颠覆了哪些文学传统,典型的契诃夫式的小说是什么样的。《第六病室》这一篇是他创作生涯中期最重要的作品,它标志着契诃夫的思想已经完全成熟,形成了一套独立且完整的创作观念。《套中人》这一篇是契诃夫创作后期的代表作,不仅体现了契诃夫在叙事艺术上的造诣,还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一份宝贵的遗产。

今天的解读,主要围绕这三部作品展开。

第一部分

正式进入《苦恼》这篇作品前,我们先简单了解下契诃夫的生平。

1860年,也就是俄国废除农奴制的前一年,契诃夫在俄罗斯南部一个小城出生。他们一家曾经是农奴,祖父通过努力为全家赎了身,契诃夫的父亲获得自由身份后努力经商,却破产了。青年时代,契诃夫选择了医学专业,因为这个专业可以尽快赚钱。契诃夫后来还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医学是我的发妻,而文学是我的情妇。”

契诃夫这代人很清楚农奴制是什么,可农奴制已经烟消云散,每个人都告诉他们自由了,可没人知道自由到底是什么。契诃夫始终记得,自己是“身上流着农民的血”的来自人民的第一代知识分子。把自由的概念搞清楚,把它变成生活的基础再由后人传接下去,这是他身为作家最重要的目标。

年轻的契诃夫生活在俄国文学最伟大的时代,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经屹立在世界文学的最高峰数十年,他们的长篇小说都已经出版,并被广泛阅读。文学被公认是俄国社会意识、精神自由的神圣论坛。

1881年,亚历山大二世被俄国激进派分子刺杀身亡。继任沙皇亚历山大三世,开始在俄国施行严格的审查制度,想要镇压激进派。俄国审查制度的重中之重是对出版物的审查。当时,有一个专门审查出版物的机构,所有出版物都不能刊载被禁止的内容,某些被认为是影射沙皇的词语也不许用,违反者会被查封或者“无限期”关停审查。

文学受到压制,刚刚觉醒的社会意识摇摇欲坠,整个社会几乎无法喘息。这个时期的俄国,人们无法读到严肃的文学作品,幽默小报就成了最主要的读物。人们都希望从几行简短、好笑的文字里获得一点慰藉,不入流的幽默故事也成了作家们唯一可写的东西。

契诃夫的文学生涯正是从这个时期开始。根据一些传记和契诃夫留下的书信记载,他从小就喜爱文学和戏剧,很早就开始了文学创作,但遗憾的是,目前还没找到契诃夫开始文学创作的确切时间。

通常,人们会把19世纪80年代初看作契诃夫文学创作的开始,一些幽默小型刊物上出现了一个署名叫“契洪特”的人的幽默作品,“契洪特”正是契诃夫。这些刊物都是简单的消遣,里面的内容往往是粗俗或淫秽的奇闻,只有这样才能逃过审查制度的魔爪。对于一位二十多岁、有文学追求的作家来说,给这样的刊物撰稿,无异于主动扼杀自己的天赋,但契诃夫家境困难,为了养活自己和家人,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边学医,一边把才华浪费在这些几十行字的“小玩意”上。

当时,契诃夫的稿费并不多,每行字只有8戈比,用现在的概念来说,相当于写十几个字能换八分钱。但这跟别人比,已经算多的了,幽默作品的普通作者写一行字只能得到5戈比甚至更少。契诃夫的待遇高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展现出过人的天赋。虽然契诃夫后来不好意思提到自己这些早期作品,但他在写这些迫使人发笑的小故事时,也同样与众不同。这一点,不仅体现在报酬上,也体现在作品的思想和技术中。

《苦恼》就是契诃夫早期作品中的一篇,它的知名度没有《一个官员之死》《变色龙》等作品那么高,但它全面地展现了契诃夫的独到之处。在这篇作品中,从描写方式到对情节和人物的处理,再到小说最后的结尾,契诃夫都颠覆了当时的传统,为后来文学的发展奠定了非常重要的基础。

我们来了解下这篇作品的情节。《苦恼》的开篇是一段描写,先是“湿湿的大雪懒洋洋地在刚才点亮的路灯旁回旋,” 然后,“积成了软软薄薄的一层”,接着,主人公姚纳登场了,“他屈着身子,屈到一个活人的肉体所能屈的最大限度。” 简单几笔就把故事的气氛渲染到极致。

姚纳是个苦命的赶车人,不到一周前,儿子刚刚死去,他从来没对任何人仔细地说过这件事。这一天的白天,姚纳基本没有生意,晚上下起了大雪才有人租他的马车。先后几拨顾客对姚纳的态度都非常恶劣,但他早就习惯了逆来顺受,他只想和人聊聊天,倾诉一下悲伤,但没有客人愿意听他说话,因为他一说话,马车速度就会变慢,客人们会因此取笑甚至辱骂姚纳。姚纳回到了他租住的大车店,其他赶车人也不愿听他诉苦。最后,无奈的姚纳只能给自己的马讲述悲伤,“驽马嚼着草,听着,向着主人的手喷气……”“姚纳可真来劲了,他把一切都向驽马讲了……”

这个短篇只有几千字,却很有代表性,是典型的契诃夫式的小说。一开篇是简单却让人印象深刻的景物描写,他一直遵循这样的景物描写方式。契诃夫曾在一封信中说:“景色描写首先应当是生动,要让读者在读完作品后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书中描绘的风景来。”

在情节方面,传统俄国小说的情节往往从日常生活中的一次意外“脱轨”开始,比如:在《罪与罚》中,拉斯柯尔尼科夫砍死了老太婆和她无辜的妹妹;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奥博朗斯基一家乱了套,然后故事才得以展开。但在契诃夫的小说中,情节不再是日常生活的脱轨,而是日常生活本身。

《苦恼》中的姚纳,每天都被人奚落、嘲弄,但又不得不赶车赚钱,这样的生活成了契诃夫细致刻画的对象。在契诃夫那里,重要的不是情节,而是题材和形象,这是一种新的艺术形式,但是,当时的文学界还无法理解这种做法,也很难概括,所以,他们把契诃夫的小说称为“无情节的小说”。随着文学理论的发展,人们才认识到,契诃夫创立的这种新艺术形式,为后来整个世界文学的革新提供了基础。

在人物形象上,契诃夫也开创了新形式。在传统小说中,作者往往会用大量确切的细节信息,来描绘小说人物的面貌。但在契诃夫的作品中,传统的肖像描绘不见了。在《苦恼》中,契诃夫几乎没有提及姚纳和顾客的长相,这些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也不会有什么历史上的人物原型,但读者却能想象出他们的面貌。

契诃夫是怎么做到的?他没有通过文字让读者“看到”人物,而是让读者根据自己的生活,寻找对应的形象,比如,姚纳把自己“屈到一个活人的肉体所能屈的最大限度”,这会让我们一下子想起来,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些逆来顺受、甚至让人怒其不争的苦命人。那些对姚纳呼来喝去的乘客,也会让我们想到,生活中那些对他人遭遇毫无共情的冷漠面孔。

这篇小说的最后一句是,“姚纳可真来劲了,他把一切都向驽马讲了……”故事到此戛然而止。契诃夫的作品,大部分结局都是这样开放的。这样的开放性,不仅能让故事在别的小说中延续,还会让故事在现实生活中被具体化。许多跟契诃夫同时代的人,几乎无法理解也难以接受,契诃夫式的故事结局,它的价值需要经过时间的沉淀,才渐渐呈现。

第二部分

在19世纪80年代中后期,契诃夫的创作生涯进入中期,此时,他已得到广泛认可,还获得了俄国最高文学奖项——普希金奖。可是,契诃夫却陷入了创作生涯中最艰难的一段时期,甚至积郁成疾,一度还咳血。

老一辈俄国作家都把契诃夫看作“任性的年轻人”,劝他放弃写“那些小东西”,但他一直无法拿出大部头作品。契诃夫在书信中一直提到自己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但人们至今也没有找到这部作品。托尔斯泰是那时候最杰出的作家,也是契诃夫最钦敬的人。托尔斯泰很认可契诃夫的才华,还说:“在技术方面契诃夫远比我高明。” 可是,托尔斯泰的巨大影响,以及他与契诃夫在创作观念上的一些分歧,都给契诃夫造成很大压力。

当时的俄国主流文坛,都跟随着托尔斯泰,扛起了一面大旗,上面写着“博爱”“不以暴力抗恶”“道德上的自我完善”,他们总把俄国农民的形象描绘得神圣而高尚,把苦难视为救赎,却对农民遭受的苦难视而不见。俄国作家圈也总带着浓厚的说教口吻,他们对作品中的人和事有明显的道德预设,总希望能通过作品来影响人们。然而,实际上,他们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也常常与沙皇对俄国人民的控制形成共谋关系。

而契诃夫会把农民视为平等的人。作为医生,他经常给农民免费看病。作为作家,他在思想上跟贵族知识分子阶层有天然的鸿沟,可他无法抵抗托尔斯泰对自己的影响,就陷入了深深的无力和困惑中。

为了找寻自己“为什么写作”的终极意义,契诃夫做了一件近乎自杀的事情:1890年,在他经历了肺部出血后不久,他决定开启一段旅程,探访“人间地狱——萨哈林”。萨哈林岛位于西伯利亚最贫瘠的地方,是俄国政治犯和重罪犯的流放地。契诃夫以医生的身份,去萨哈林进行统计研究,他和犯人同吃同住,感受最原始的俄国自然风光,还差点死在那里。不过,他最终完成了调研,还把他的见闻写成了一部作品,这就是他唯一的一部非虚构类作品《萨哈林岛》。

很多人都认为,《萨哈林岛》是一部枯燥、乏味的学术著作,只是简单记录了萨哈林的地理环境和当地囚犯的生存状况。然而,契诃夫自己明白,他的一切都“萨哈林化了”。这座岛屿并没有给契诃夫带来什么新的材料或题材,但这次旅行让他的世界观更加明确了:“如果我是医生,我就需要病人;如果我是文学家,我就应当生活在人们中间。”在契诃夫之后的创作中,与暴力和虚伪抗争的决心越来越坚定。

最能体现契诃夫“萨哈林化”的作品,就是中篇小说《第六病室》。不光因为“第六病室”就像萨哈林岛上的一座囚室,还因为这部小说突出了一种“精神上黑色的悲剧性”。可以说,《第六病室》是契诃夫创作生涯中期最重要的作品,它标志着契诃夫在思想上完全成熟。此前,祖国、良心、命运这些主题都分散在他作品中,这一次,它们在《第六病室》中有机地融合在了一起。

《第六病室》故事的情节也不复杂,有大量对话。故事情节仍然不是最重要的元素,重要的是对环境和人物的刻画,契诃夫通过这种刻画表达了他对社会现实的认识和思考。

第六病室有着“只有医院和监狱的建筑上才会有”的“一种特殊的凄凉可悲的外表”,里面住着五个精神病人,全都唯唯诺诺,都遭到看门人的虐待,其中一个精神病人伊万是个贵族。负责治疗他们的拉金医生是个卓越的人物,但他缺少“在自己身边建立一种明达和诚实的生活”的魄力,因此,他对医院里的混乱情况很冷漠,甚至表示“不该妨碍别人发疯”。

我们很容易找到这篇小说的象征和隐喻:“医院”代表“公共事业”“医生”代表“人类良心”“精神病人”代表“个人命运”。我们以此为坐标,再看这个故事就可以看出,契诃夫的意图很清晰,指向性也很明确,同时故事也是自然、逼真的。这篇故事中的荒诞性具有强大的说服力。

契诃夫当过医生,非常熟悉俄国大部分偏远地区医院的境况,借拉金医生之口,他指出了生活中无法回避的荒诞之处:“一个统计年度内接诊了一万二千个病人,率直地说,就是一万二千人受了欺骗。” 为什么荒诞?因为不管是人力还是物力,都无法支撑拉金医生一个人接诊这么多病人。这家医院变成了“一个不道德的机构”,在这里,谈不上什么道德和逻辑,谁是医生,谁是病人,谁被诊断为精神病人、关在第六病室,一切都取决于毫无根据的偶然性。

这里的医生毫无意义地问诊、收费,利用职务榨取公共福利,医院里的看护和医生助理不仅虐待病人,还从原本用来救治病人的钱里获得利益。精神病人在医院里变得麻木,就算自己没有病,也会逐渐放弃抵抗,直到成为真正的病人。

有一天,拉金医生发现,第六病室中的病人赤脚走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压垮他良心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了下来,他决定为病人做一些事情,所以,就请看门人给病人发双靴子,看门人却说要向监管申请,最后,拉金医生不得不大喊:“拜托啦!你用我的名义请求他!”

此后,拉金医生经常探访第六病室,和病人伊万聊天,通过聊天,他觉得伊万绝对不是精神病人,甚至可能是这里唯一正常的人。然而,拉金医生这种清醒的言论反而祸及自身,最后被当成精神病人关进了第六病室。成为病人的第二天,拉金医生就中风去世。《第六病室》依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结局,在拉金医生的安葬仪式上戛然而止。

在《第六病室》中,契诃夫回避了“作者的声音”。关于故事中的苦难,契诃夫说:“为小说可以哭泣,也可以呻吟,可以和自己作品的主人公一起痛苦,但是,我认为这一点要做得让读者看不出来。越是客观,产生的印象就越强烈。” 所以,契诃夫没有对《苦恼》中的姚纳、《第六病室》中的伊万,以及所有悲惨的形象表达任何主观上的情感,正是这种不带情绪的陈述,让读者产生了更加强烈的代入感,对冷漠深入反思。

对于社会现实,契诃夫坚持客观描述,不做道德预设,也没有丝毫说教的气息。他借着病人伊万对拉金医生说的话,表达了他对当时大部分俄国知识分子的不满。伊万说:“您没见过生活,根本就不了解它,而对现实,您的了解是脱离实际的。”这正是那时俄国知识界和作家圈的情况,大多数人会把所有问题都归于抽象的空论。

契诃夫也因此受到了攻击。有人指责说,契诃夫描写了文学家应该回避的粪堆,用这些肮脏的东西玷污了神圣的文学。契诃夫回击说:“文学之所以叫作文学,就是因为它按照生活原有的样子来描绘生活。它的宗旨是真实,是无条件的老老实实的真实。”“粪堆在风景画中的作用也很大,而凶恶的感情同善良的感情一样,它们都是生活中所固有的。”

当然,契诃夫的意思并不是让所有小说都成为纪实作品,而是说,虚构的小说也应当符合生活中的逻辑。契诃夫简练又细致地把真实生活描绘出来,然后号召大家:“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啦!”其实,俄国民众并不是不知道“不能再这样生活了”,而是害怕像拉金医生那样,为改变现状付出沉重的代价,他们在感到胆怯的同时又受到良心的责难。

我们读契诃夫的小说时,最大的困难其实不是无法跟人物共情,而是对小说中复杂的矛盾缺少思想准备。当你跟着契诃夫的笔触,不知不觉走向最尖锐的矛盾时,如何消化、如何接受,如何处理现实带给你的不适感,反倒成了一个不容易解决的问题。契诃夫的作品中没有说教,也不提供答案。尽管存在争议,但出于创作生涯中期的契诃夫,已经摆脱了托尔斯泰的影响,形成了独立而完整的创作观念。

第三部分

19世纪90年代初,是契诃夫创作生涯的后期。这时,他已经创作了几百篇短篇小说,这些小说并不是孤立的,其中形形色色的人物涵盖了俄国社会的各个阶层,它们合在一起就构成了“俄罗斯人民的性格”。契诃夫的短篇小说构成的世界,是一个更加全面的、“百科全书”式的文学世界。通过这些小说,契诃夫为人们展现了当时俄国生活的本质:暴力与虚伪,以恐惧为手段,牢牢控制着人们的内心。

契诃夫是个合格的医生,他牢记着,所有苦闷忧郁都是身体不健康的征兆,而笑是一种健康的哲学。作为作家,契诃夫认识到,与恐惧对抗最好的武器就是“笑”,于是,在这个阶段,契诃夫作品的内在变得更加深刻,而作品的表层也带上了他早期标志性的幽默感。《套中人》是契诃夫最经典的作品之一,也是他把深刻的思想与幽默的表象结合得最好的小说。

《套中人》的叙述方式是传统的“讲故事”。叙述者是因为误了时间就在板棚里留宿的猎人,当他们聊到那些“极力把自己闭塞在小圈子里的人时”,才引出了《套中人》的故事。契诃夫使用这种叙事方式,一方面,可以保持他回避“作者声音”的风格,另一方面,也在故事在叙事上更有层次。

小说中的“套中人”,指的是希腊语教师别利科夫。为什么他会被称为“套中人”?首先因为他一年四季都穿着棉大衣,带着雨伞,还在鞋外面套着防水的套鞋,他看起来就像是被套子套进去了一样,此外,他“还极力把他的思想也装进套子”“力图给自己围上一层外壳,给自己制造一个可以使他同人世隔绝、免受外界种种影响的套子。”

别利科夫遵循一切规矩,厌恶所有不合传统、与当局意志相违背的事物,不管看见什么,他都会说一句:“可别出什么事呀!”最后在他的影响下,整座小城的人都染上了“恐惧癖”,开始害怕一切。

当故事的进展和别利科夫一样让人觉得压抑的时候,讲故事的猎人话锋一转,说:“这个套中人,居然差一点娶老婆。”这个介绍给别利科夫的对象叫瓦莲卡,是新来的地理教师的姐姐。瓦莲卡和别利科夫虽然相处得不算融洽,但别利科夫已经认定,瓦莲卡与自己有特殊的亲密关系。

在别利科夫和瓦莲卡的相处中,契诃夫再次运用了大量对话。在对话中,瓦莲卡不止一次发出了“哈哈哈”的大笑声,这样的笑声除了能表现这个人物开朗的性格,还会让读者感受到,一种对抗“套中人”带来的压抑的放松情绪。

有一天,别利科夫看到瓦莲卡在骑自行车,他认为这种行为不符合传统、有伤风化,就跑去跟地理教师告状,希望改正他姐姐的“伤风败俗”行为。在别利科夫和地理教师的对话中,别利科夫一遍一遍地提到要向领导、校长、当局报告,“以免出什么事情”,结果地理教师被激怒了,他愤怒地把别利科夫从楼梯上推下去。别利科夫滚下楼梯后的狼狈相,恰好被瓦莲卡看到,于是,瓦莲卡再次发出了欢快的大笑声:“哈哈哈”。

这个笑声不仅结束了俩人不清不楚的恋爱关系,也击碎了别利科夫的套子。这天之后,别利科夫就病了,开始酗酒,一个月后,居然死了。躺在棺材里的别利科夫似乎露出了愉快的表情,因为他终于被“装进了一个他永远不再从其中出来的套子”。

别利科夫的死没有引起大家的悲伤,而是让人们想到童年摆脱大人管束时的心情,“自由!哪怕有一点儿类似自由的东西,哪怕有可能自由的一线希望,就会使人的心灵生出翅膀来。”然而,生活很快又恢复了老样子:“一种未经政府通告禁止、但也未获得充分许可的生活。” 因为,别利科夫虽然死了,但像他这样的人仍在不断出现。接着,作为叙述者的猎人把故事拉回了现实,想到了俄国现在的生活同样被套中人们禁锢着,于是,在故事的结尾,猎人自然而然地说出了,“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啦!”

《套中人》这篇作品所表达的幽默,是一种含泪的笑,是一种在压抑下对自由和欢乐的追求,就像别利科夫死后,大家对童年感受的回忆。含泪的笑,是契诃夫留给世界最大的遗产之一,它不仅帮助俄国摆脱了心理上的“农奴制”,也是契诃夫给所有读者开的一剂生活良方:敢于自由地笑,才能在自己身上培养独立的意志和头脑。

结语

到这里,《第六病室》的精华内容,已经为你解读完了。

从早期的《苦恼》,到中期的《第六病室》,再到后期的《套中人》,契诃夫的艺术世界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独特体系,他不仅用短小的叙事形式代替了过去史诗性、复杂的叙事形式,还取得了超过宏大叙事的效果。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契诃夫一个人就几乎是在他之前已经存在的全部俄国文学的总和。

托尔斯泰曾这样说:“无论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是屠格涅夫,还是我,谁都不会(像契诃夫)这么写。” 具体来说,托尔斯泰说的是一种当时“在任何地方都未见过的新形式”。这种新的形式中包括独特的景物描写,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物形象和开放式的结局,包括弱化情节和缺失“作者声音”的叙事方式,以及含泪的笑的元素。正因为契诃夫带来的这些革新,短篇小说这种文学体裁,才能成为可以与任何文学体裁媲美的伟大艺术形式。

撰稿:黄昱宁工作室
转述:杰克糖
脑图:摩西脑图工作室

划重点

1. 契诃夫和法国的莫泊桑、美国的欧·亨利,并称“世界三大短篇小说之王”,他几乎凭借一人之力,更新了短篇小说这个文学体裁的文学地位。 2. 契诃夫给文学领域带来了很多革新,包括独特的景物描写,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物形象,开放式的结局,弱化情节和缺失“作者声音”的叙事方式,以及“含泪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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